四(第2/3页)

护士给喜子量体温,扯着闲话:“你说天上没有玉皇大帝,没有送子观音,我硬是不相信!你看这生孩子,男孩女孩一窝一窝地来。要么这几天全生的是男孩,要么这几天全生的是女孩。不是老天先排好的吗?你儿子生的这几天,生了七八个女孩,男孩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隔壁!你儿子长大了,肯定是个贾宝玉。”

孩子外婆说:“孙离,你去看看隔壁孩子。老人家讲,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命都相同呢。”

孙离不相信,敷衍着答应了,没有过去看。孙离妈妈也相信这事。他自己出生那天,村里还生了一个男孩。果然,他俩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孙离只当这是巧合,他不相信什么命运。

喜子不爱扯闲谈,听着这话只是笑笑。护士嘱咐:“真的,你要小心感冒。”

护士的话就像魔咒,喜子产后三天,果然感冒了。母子不能见面,每天的喂奶时间取消。喜子打着吊针,想着儿子就流泪,说:“儿子的模样我都还没记清楚!等我病好了,谁把儿子换了我都不知道!”

孙离想起听人说过的一个故事。有对夫妇生了个儿子,出院时高高兴兴抱回了家。没想到给儿子洗澡时,小雀雀突然掉了。孩子的妈妈吓得尖叫,眼皮一翻就昏死过去。婆婆捡起澡盆里的小雀雀,原来是橡皮泥捏的。孩子被人掉了包,抱回家的是个女孩。

孙离讲了这个故事,原想逗喜子开心。不想喜子更像中了邪,非得叫孙离每天多看几次儿子,每次都要摸摸儿子的小雀雀。

孙离每次看了儿子回来,都会逗喜子,说:“放心,儿子的小雀雀还在呢!”

头三天,喜子的奶水还没有来。这会儿来了,却不能喂孩子了。奶水胀起来痛得要命,喜子说比生孩子还要难受。

岳母娘望着孙离说:“你得吸,要不奶水会退回去的!”

孙离脸上直发烧,不敢看人。男人都吮过妻子的奶,只是不好当人的面。喜子的乳房很丰满,他喜欢把脸贴上去,闭上眼睛瞎想。她的心跳不紧不慢,匀和的呼吸微微扫在他的脸上。天地安静极了,太阳在慢慢融化,变作浓稠的牛奶,流满大地。

房间里有四个产妇,加上各家陪人,总有八九双眼睛。戴着口罩的小护士进来了,冷冷地瞟他一眼,目光不太友善。小姑娘一定还没做上母亲,她也许见多了女人生产的痛苦,莫名其妙痛恨男人。

一位中年女医生,替喜子把把脉搏,有口无心地问了几句,干脆望着孙离大声骂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的话虽是玩笑,可她的责备听着却像真的。孙离想打破尴尬,笑道:“干脆你们当医生的费费心,发明一门新技术,孩子放在泡菜坛子里腌出来,夫妇俩只管娱乐。”

岳母娘没声没响出去了,孙离后悔自己说话太轻浮。喜子皱着眉头,眼睛里有话要说。他领会了妻子的意思,她想让他吸奶水。孙离这才猜到,岳母并不是生气,怕他不好意思,故意躲出去的。

孙离红着脸,俯下身子去吸奶。耳边传来哄笑声,他知道三个产妇,还有她们的男人都在笑。昨天有个男人吸他老婆的奶水,孙离也笑了。孙离衔着喜子的奶头,她本能地开始抚摸他的头发。他留着平头,喜子说喜欢他的短发,摸上去像是骏马的鬃毛,硬硬的很有雄性滋味。

孙离顾不上感觉喜子的温存,胸口跳得像打鼓。当着这么多人吸奶,毕竟有些难堪。他用力一吸,奶水猛地堵满了喉咙。他顿时脑袋发胀,眼睛发花。他连忙破门而出,往厕所里跑。刚到厕所门口,哇地呕吐了。又腥又甜的奶水味,他怎么也受不了。他伏在厕所水池边吐个不停,又捧着冰冷的自来水反复漱口。

孙离回到病室,听岳母在骂喜子:“他不肯吸,你就挤在碗里,怎么可以挤在地上?要遭报应的!”

床前地上湿了一大片,浑浊的奶水慢慢漾开去。喜子头朝里躺着,看样子是在哭。岳母继续骂着,听上去是在骂喜子,实则是指桑骂槐。乡下把这个招式叫做:打门枋,惊柱头。

孙离后来知道,依照乡俗,女人的奶水万万不能挤在地上,不然孩子就会傻掉。屋里没有人说话,别的产妇和她们的男人都只作没听见。

孙离不声不响出了产房,去婴儿室看儿子。孙离没有摸儿子的小雀雀,只是轻轻碰碰他的脸蛋。医生都说他的儿子很像爸爸,可他看不出儿子哪个地方像自己。儿子还只是一个粉红色的肉球球,眼睛成天闭着,看不出任何轮廓。

护士过来说:“你不用老跑来看,儿子丢不了的!你要好好照顾病人,叫她早点康复。你来回跑多了,小心交叉传染!”

孙离没有马上过去照看喜子,躲到楼梯间的窗口边吸烟。突然发觉天空发黄,一定是要下雪了。天黄有雪,人黄有病。这几日风大,天空阴沉沉的。这会儿,天色反而亮了起来,黄色的天光有些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