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之冬(第3/12页)

刘仪也不理他,闭着眼睛,气一时消不了。

张青染回家时,刘仪早已回来了。他揩一下脸就吃晚饭,突然想起猫儿的事,就问麦娜。麦娜低了头,说,还没有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刘仪忧心忡忡,端着碗呆了一会儿。

大家冷冷清清吃完饭,麦娜争着去洗了碗筷。忙完,马上进屋化妆去了。化了妆出来,挨着刘仪坐下,没有想马上走的意思。麦娜的样子叫张青染感到寒气森森,这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麦娜,你可不可以不做模特了?找点别的事做吧。张青染说。

刘仪拉着麦娜的手,也有这个意思。是呀,多让人担心!

麦娜鼻翼微微颤抖了一下,分明强忍着一腔愁绪。不干这个,我又干什么去?这个世界也只有你们疼我了,就为这个,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张青染同女人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外面寒风呼啸,窗户发出怪异的叫声。

麦娜一走,刘仪就泪眼涟涟。麦娜也太命苦了,孤苦伶仃的,十二三岁就跟着我了。好不容易让她招了工,厂子又不行了。他们厂停产有一年多了吧。

张青染想了想,说,只怕快两年了吧。还算她有点福气,不是你这样一个好表姐,她不要流落街头?

闲话一会儿,刘仪突然想起给男人买了一个金利来的皮带扣儿,就拿了出来。她昨天发现男人的皮带扣儿生锈了。

张青染感激女人的细心,又叹自己的可怜。如今有的人阔了起来,穿戴尽是名牌。国家干部阔起来的不多,却也一个个贵族气了,不穿名牌变得矮人一等。他便纳闷起来,心想这些人工资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哪来那么多钱消费名牌,灰色收入也并不是所有干部都能捞着的呀。

直到刘仪有回花一百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一双老人头皮鞋,他才大开眼界。一模一样的皮鞋,大商场的标价却是六百多元。他的确不想这么去充阔佬,可如今就是狗眼看人低。当他穿着假老人头去办公室时,同事们开他玩笑,说张老夫子终于也上些档次了,这鞋不错。不过你这皮带真的要换了,像个电工师傅。他道,工人阶级可是领导阶级啊。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些人在背后不知怎么议论他的土气。一天,他偶然发现地摊上满是各色名牌皮带的假扣儿,两块五角钱一个。他当下买了一个金利来的。随后又花三十元钱在商场买了一条普通真皮皮带。这么一组合,他腰间也有一条金利来皮带了。同事见了,不免又评论一番,说不错不错。但毕竟是假的,皮带扣儿过不了几个月就会生锈,他就不断地更换,反正便宜。

张青染就这么一年四季被假名牌包装着。他想同事们多数也同自己一样,有时他见这官场上人们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他们身上的假名牌有着妙不可言的象征意义。

一个个自命不凡的赝品!

刘仪叫男人换上新皮带扣儿试试。张青染想顺女人的意,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马上解下皮带。

刘仪大概习惯了男人身上的冒牌货,感觉不出其中的幽默和无奈,只说很好很好。

张青染也只得说,是很好,确实很好。

刘仪很得意地望着男人系上皮带,说,男人穿牌子,女人穿样子。

张青染听女人那意思,好像她真的把自己男人身上的行头看做名牌了。心里却想,现在女人的穿戴其实更加名牌了,而且价格往往贵得离谱。那些商人们知道每一个漂亮女人身后都有一位或一群愚蠢男人。张青染自己也不想说破这一层,免得自己难堪。

琪琪打了一个喷嚏,刘仪马上抱起儿子,说,琪琪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越坐越冷?

张青染也感到背脊发凉了。他起身摸电暖器,冰凉冰凉的。便让刘仪先带上儿子去睡觉,他来修理一下这破玩意儿。这电暖器用过三年了,他每年都要修理几次,快成专家了。

可这次张青染弄了半天,怎么也修不好。空忙了一阵,很烦躁,三脚两脚将拆下来的元件扒到角落里。刘仪听见这边稀里哗啦,就问你干什么?张青染也不搭腔。上床后,样子很不高兴。刘仪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张青染说,电暖器修不好了,又要买新的。

刘仪半天不做声,好久才说,电暖器也是一年一个价,这一种今年要五百多了。

张青染激愤起来,说,我们为什么这么穷?我兢兢业业工作,对得起社会,我的贫穷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刘仪见男人真的动气了,就温存起来。好了好了,别讲疯话了,这哪像你讲的话?她也知道男人讲的只是气话。

张青染仍不平静。户外路灯将光溜溜的梧桐树枝投映到窗帘上,张牙舞爪的样子。

刘仪打开床头灯,张青染眼睛眯了一下,就见粉红色的灯光下,女人面如桃花。女人一脸妩媚,想让男人心情好起来。别想那么多了,高兴一点吧。一边劝慰,一边柔柔地抚摸男人。张青染长舒一口气,合上了眼睛。世界立即缩小了,小得只有这一架温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