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张宗琪(第5/6页)

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么一个不那么敏感的位置,竟然闹出了如此敏感的大动静。

金大姐必须走人,沙复明躺在足疗椅子上想。

金大姐绝对不可以走,张宗琪躺在推拿床上这样想。

金大姐哪里能知道张宗琪的心思?回到宿舍,金大姐再也没有平静下来,大事已经不好了。她也快四十岁的人了,能在南京得到一份这样的工作,实在不容易了。金大姐是乡下人,丈夫和女儿都在东莞打工,老家里其实就她一个人。一个人的日子有多难熬,不是当事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就在丈夫和女儿离家的第四年,她终于和村子东首的二叔“好”上了。说“好”是不确当的,准确地说,金大姐是被“二叔”欺负了。金大姐本来可以喊。鬼使神差的,也就是一个闪念,金大姐却没有喊出来。“二叔”六十七岁,扒光了裤子却还是一头牲口。“二叔”浑身都是多出来的皮肤,还有一股很“老”的油味。金大姐直想吐。掐死自己的心都有。可金大姐抵挡不住“二叔”牲口一般的撞击,前后“丢了”两回“魂”,身体像死鱼一样漂浮起来了,这是金大姐从未体会过的。金大姐又害怕又来劲,使劲捧他。就觉得自己龌龊,心中装满了魂飞魄散的恶心,还有一种令人振奋的脏。人都快疯了。他们总共就“好”了一回,金大姐为此哭肿了眼睛。“二叔”的身姿从此就成了游魂,一天到晚在村子里飘荡。金大姐一见到“二叔”的身影就心惊肉跳。

金大姐就是这样出门打工的,其实是为了逃离自己的村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怎么能再回去?说什么她也不能再回去。老家有鬼,打死她她也不敢回去。

都是杜莉这个死丫头啊!二十好几的人了,早到了下面馋的年纪了,她倒好,下面不馋,却双倍地馋在上面。一门心思好吃!要不是为了她,金大姐又何至于弄出这样的丑事来?自己又落到什么了?没有,天地良心,没有啊!金大姐一个月拿着一千块钱,早已经谢天谢地了,从来没有在饭菜上头为自己做过什么手脚。她一分钱的好处也没有捞过。

金大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天生的热心肠。看谁顺眼了,就忍不住让谁多吃几口,看谁不顺眼了,就一定要让他在饭菜上面吃点苦头。杜莉是自己带过来的,一直拍着她的马屁,她的勺子怎么能不多向着她呢?杜莉那边多了,高唯的那边就必须少。她偏偏就遇上高唯这么一个冤家对头了。她是个贱种,早晚是个卖货。

张一光的恐惧属于后怕。后怕永远是折磨人的,比失去的双眼还要折磨人。

因为看不见光,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张一光认准了自己还在井下。他的手上永远紧握着一根棍子,当恐惧来临的时候,他就用棍子往上捅。这一捅手上就有数了,头上是屋顶,不是在井下。

但是,事已至此,金大姐反倒冷静了。不能束手就擒。不能够。

痛哭了一个下午,金大姐哭丧着脸,做好了晚饭,送过了。再一次回到宿舍,她把自己的床撤了,悄悄打点好行李。她坐在床沿,在慢慢地等。到了深夜,沙复明回来了,张宗琪回来了,所有的推拿师都一起回来了,金大姐提起自己的包裹,悄悄敲响了张宗琪的单间宿舍。

金大姐把行李放在地上,声音很小,劈头盖脸就问了张宗琪一个问题:

“张老板,你还是不是老板?你在推拿中心还有没有用?”

这句话问得空洞了,也是文不对题的。现在却是张宗琪的一个痛处。张宗琪的眼袋突然就是一阵颤动。

张宗琪的隔壁就是沙复明,张宗琪压低了嗓子,厉声说:“你胡说什么!”

张宗琪的嗓子是压低了,金大姐却不情愿这样。她的嗓门突然吊上去了。金大姐敞开了她的大嗓门,大声地说:“张老板,我犯了错误,没脸在这里做了。我对不起沙老板,对不起张老板,对不起所有的人。我就等着你们回来,给大伙儿说一声对不起。我都收拾好了,我连夜就回家去!我这就走。”金大姐说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哭了。她是拖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把这段话说完了的。她哭的声音很大,很丑,到了嚎啕和不顾脸面的地步。

集体宿舍其实就是商品房的一个大套间,四室两厅,两个厅和主卧再用木工板隔开来。这就分出了许多大小不等的小间。金大姐突然这样叫嚣,谁会听不见?除了装。

沙复明出来了。他不想出来。这件事应当由张宗琪来处理,他说多了不好。但是,动静都这样了,他也不能不出面。沙复明咳嗽了一声,站在了张宗琪的门口。沙复明说:“都快一点了,大伙儿都累了一天了,还要不要睡觉了?”金大姐注意到了,沙复明只是让她别“闹”,却没有提“走”的事。他的话其实深了,是让她走呢,还是不让她走?张宗琪也听出来了,沙复明这是给他面子,也是给他出难题。事情是明摆着的,在金大姐“走”和“留”的问题上,沙复明不想发表意见。他要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留给张宗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