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4页)
“怎么样?还有一个——”那丁站起身,放开喉咙:“你要是我的哥哥你就招一招手,不是我的哥哥就走你的(那个)路!”
“还有一句,最富想象力:想你想得眼发花,土坷垃看成个枣红马……”
“为什么是枣红马?”萨问。
“骑上找他去呀!”
那丁绕草地缓步一周,一步比一步更见其踌躇满志。我当然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这小子一向对自己的风流才智深信不疑,这会儿必是觉着正有一位空前的幸运之神在向他靠拢。因而,此情此景值得配上些音乐,比如说老贝的某些曲子:《田园》或《热情》……
丁一你坐下,我说。/是呀是呀,那丁坐下来,轻声告诫自己:这时候要镇静,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气?/是呀,要举重若轻,要游刃有余,要虚怀若谷,那厮顾自对自己说着:总之“每逢大事有静气”,别太张狂,别那么锋芒毕露。酷当然还是要酷些,但同时还得有点憨……/我说:孙子,你丫这是在用心计!我让你坐下可不是这意思。/他说:去去去,就你事儿多!/我说:这种时候还动心眼儿,哥们儿你想过没有,是不是不太地道?/他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说:有没有的恐怕连你自己都未必清楚……
那厮便不再理我。
他对萨说:“所以呢,人想起要立一个约。”
他对萨说:“所以爱是一个约定:从此,我们,不再是别人。”
萨望着星空,望着星光也难抵达的天之深处。
那天没有月亮,或是看不见月亮。
“可是呢,”丁一又说:“秦汉的那个问题真是问得不错。”
“哪个问题?”
“既是美好的情感,既是人人赞美的事物,为什么倒要尽量地缩小(范围)?只能一对一,简直毫无道理!”
月亮藏在云中,或是藏在楼后。
据说凡是看得见的星星,其实都比月亮大。
丁一说:“娥说所以人类就发明了戏剧。”
丁一说:“娥说所以戏剧绝不是要模仿现实,相反,倒是现实要聆听戏剧。”
丁一说:“把白天的生活弄到舞台上去再过一回,简直匪夷所思!”
丁一说:“什么典型人物,典型环境,请问谁来告诉你什么是典型?”
丁一说:“戏剧所要的,恰恰不是典型,而是可能!真正的戏剧就是一种,不不,是种种,种种可能的生活。也就是说……”
“我知道。”萨站起来,又坐下,揪揪裙裾裹紧双腿。
“你知道什么?”
“约定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哦不不,时间和地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情,是一种心愿,在那儿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丁一倒愣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便笑他:卖弄吧你就……
“那,”萨转过脸来问:“你说我行吗?”
“你指什么?”
“你知道!”萨的语气非常肯定。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那丁故作诧异,强撑起一副无辜或泰然。
“你说你知道什么!你不就是想问我能不能参加你们的戏剧吗?”
被萨一语道破,那丁不免“咳呀”“哈呀”地含糊其词。
幸好萨不深究,心思似已走去别处。
丁一辩解:“我只是说,既是美好的事物为什么倒……倒要尽量缩小?”
“不不,我没说你说的不对。”
丁一推卸:“只不过是娥说,娥说……”
“不不,我也没说娥说的不好。”
丁一一边抵挡一边转移:“娥说不是戏剧要模仿现实,而是……”
“而是现实要聆听戏剧,这我知道。我只是说我,说我自己!行不行?”
丁一默不作声。
萨躺倒,久久地仰望星空:“你说,是所有看得见的星星都比月亮大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问问。”
丁一便也抬头:“嗯……是吧,实际上是的。”
“这么说,所有的‘实际上’,你都知道?”
“至少星星和月亮,我知道。”
“人造卫星呢?”萨得意地笑。
“那不算,”丁一说:“人造卫星不能算是星星。”
萨的笑容渐渐收敛。萨的笑容仿佛飘进了天之深处。——意思好像是说:这问题不必再辩了。——或者是说:这问题再辩也一样还是个问题。——或者还有一句话,说出来就不大客气了:人可能知道所有的“实际上”吗?可你们男人却总以为无所不知。
正当那丁略显尴尬,或颇觉泄气之际,萨好像已经把星星数清楚了,或者把月亮的事给忘了,猛又抬头,目光炯炯,注视丁一。
“也许我行?”她说。
“我很想我行!”她说。
“要是我行,”她说:“我想我就能够理解秦汉了。”
看来不坏,一切都进行得还好。只是萨这最后一句话令丁一暗自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