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5页)

那丁便又悄声问我:嘿,你说呢?/我说这问题还是你们俩谈吧,对我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结尾。/啥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是说,压根儿就都是谎言,根本就没有爱情?/哎哟喂怎么了这是?刚夸完你“孺子可教”。没有结尾就是没有爱情吗?

“娥的想法倒是跟你差不多。”秦汉把话头接了过去:“娥也是认为不如保留着那样一个结尾,否则嘛,她说人活得就怕太过荒唐了。”

“对呀对呀!”丁一说:“你不觉得娥是想……想保留住一点儿希望吗?”

好极了,好极了!丁哥们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就这句话你说得靠谱儿。

连秦汉也点头,但他笑一笑又说:“可是有吗,希望?”

“应该有。”丁一回答得有点含糊。

我急忙帮腔:“当然得有!”我心说废什么话呀,要是连希望都没有我上你们这儿干吗来了?

“当然得有?”秦汉抓住了那个“得”字。

“或者说,一定会有。”

“那好,说说看,你都希望什么?”

“比如说吧,刚才那部影片希望的是什么?”算了丁一,还是我直接跟他练吧,我不信今儿我还真碰上对手了!“希望的是没有谎言!至少在某种时刻,至少要有一种机会,人与人可以赤诚相见,可以相互袒露心魂。”

“不错,你说得很动听,但我问的是:这可能吗?”

“你可能不死吗?但是你要活着!”

这一下把秦汉问得频频喝酒。对于我的突然加入,他明显有点措手不及。

“死,”半天他才又挤出一句:“你觉得可怕吗?”

转移主题,这家伙在转移主题!不过这恰恰说明我点到了他的要害。

“怎么,你不怕?”我心说来吧,既有班门弄斧的,就有将计就计的。

秦汉晃着酒杯,看那殷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潮汐般爬上爬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死有什么可怕?比如说吧,每一个人都不过是水面上的一个浪,浪死了,水还在。”看来这问题他早有深思熟虑。

“那又怎样呢?”我问。

他笑笑,说:“惹麻烦的总归是浪,平安快乐的,永远是水。”

“你是说,没有浪的水?”

“我是说永恒。”

“永恒的死水?”

他又是一怔:“唉,算啦算啦,这不是谁都能懂的。问题是你没到过那儿。”

我暗笑:倒是你懂?“你到过哪儿?”

“怎么说呢?”秦汉瞄一眼丁一,意思是:跟你说这些,你能懂吗?然后舒一口气道:“那儿嘛,说文了就是无妨无碍,得大自在;说俗了就是想哪儿是哪儿,彻底的自由,毫无限制。”

“无限——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也可以这么说。”

“可是无限,”我问秦汉:“怎么能到呢?”

我又问:“一到,不就又成了有限了?”

我又问:“无限的意思,不就是指无穷无尽吗?”

我见他的酒杯在微微颤抖。“嗯……或者说,是通向无限吧,”他说。

“可哪儿不是通向着无限呢?比如此时此地,不通向无限?四周,空间和时间,任何角度任何方向,不从来都是通向着无限的吗?”

他又开始不停地摇晃酒杯了,微笑中明显有着一丝惊愣,但很快,微笑掩盖掉惊愣,他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咳,算啦,不说这个。”

“天机不可泄露?”我紧盯着他。

他机智地把话题拽回来:“可你还没告诉我,希望在哪儿?”

“好,我告诉你:你,秦汉,此时此刻,就在希望中。”

“何以见得?”

“希望,恰恰就是通向,而非到达。”

“你真固执。可我敢跟你打赌,你那种希望根本就没有希望。”

“希望就是希望,怎么会又没希望了呢?其实,你是想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对吗?”

“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丁一插嘴道:“只要有希望,只要那希望是正当的,为什么不能实现?”(事后我发现,由于丁一的插嘴,还是让秦汉转移了主题。)

“比如说,性,”秦汉说:“你还记不记得格伦说的那句话?——‘问题是那种时候,我总觉得我忍不住要说谎’。”

“记得。咋了?”

“以性为引诱的爱,注定地,从始至终包含着欺骗。”

“注定的?不太绝对吗?”

“当然绝对!因为性,从来是优胜劣汰。可是爱是什么,爱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唔,身魂牴牾,他肯定是要说这个了(我当然想过,比如说我一向是以某种祈盼为鼓舞,而那丁压根是欲望的燃烧)!看来这秦汉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放下酒杯,一边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边说:“谁都会说性爱,性爱性爱性爱!其实呢,性跟爱压根儿两码事,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个。性,压根儿是要挑好的,挑美的,挑酷的、靓的,挑健康的、聪明的、有能力的,或者是有思想、有抱负的,有作为的……总之是优势群体。优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各方面的强大,意味着可以多多地占有!当然不光是物质,还有荣誉、声名、权力,总之优势意味着权力!人们只知道钱、权可以交换,却忽视了名、权也可以交换,一切刚才说过的那些优势都可以拿来跟钱和权做做交易。这是个以利易利的时代,哪儿还有爱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