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零零零零章(第2/2页)

他不说话了,身体静静坐在黑暗之中的虚空处,慢慢地,越来越淡,边缘融入了黑暗。黑暗中开始有微光闪烁。像是某种秘密的闪光的核心,我出于它,我归于它,我被它孕育,我的一切又都是为了生成它。它在黑暗中渺渺生长,细小得不可见,庞大得缥缈包围全世界。在这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在现实和我都已经一一碎裂、外壳的碎片被风吹走之后,只剩下它在这充盈而无限深广的黑暗中。它是我,它是填充我的空无的唯一可能。

忽然之间,整个空间开始动摇。不知为什么,我知道最终的时刻来临了。空间自身开始碎裂,世界的边角开始向我覆盖。我忽然明白温斯顿说的话是对的。我的世界、我的空间、我的萦绕的思绪,都将在这覆盖中被挤压殆尽,消失不存。可我仍然想找到那闪光的东西。我越来越紧张地盯着黑暗,盯着原来的我存在的地方,盯着所有破碎外壳中间剩下的虚无,想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我似乎听到了某些响动。我在黑暗中见到光,在微小中见到无限,在我的注定要消失的意识中见到真实。

书页降临。书将结束,我将结束。

后 记

写这个小说始于我对那一年的兴趣。幼时不懂历史事件的意义,长大之后慢慢学一点,才感觉出一些事情和时间节点的重要。有时候,某些时点就是平行宇宙的分岔点。试着想想在那个分岔点上如果事件以另一种方式转变会怎样,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

从这个角度上看,一九八四年是平行宇宙的一个岔口。《一九八四》是岔口可能的一种结局,而我们当前的世界是另一种结局。现实和小说有非同一般的相互映照,它们似乎不同,但又有着内秉的亲缘逻辑。它们是最远的距离,却又在某处有着亲如兄弟的相似。一九八四这个年份发生的事情对中国影响很远,城市开放、口岸开放、银行业和企业改革。吴晓波在《激荡三十年》里把一九八四称为公司元年。Y字形的历史走到这一点,和小说终于在陌路的两端彼此相望。

对我来说,这是绕不过的写作引力。

这是一本非自传的“自传体”小说。写作最具有吸引力的一点是,这是唯一一个说谎话受到褒扬的行业。至于我个人经历过的事情和小说中的事情有多大的相关性,我想说的是,有一些心境,如果你经历过,就知道那些外在的相似与否不重要。事件的细节只是服饰上的冠带,事件的感受才是服饰下的躯体。

对于内心中经历过的痛苦感受,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痛苦的来源,也不是痛苦的类型,而是自我对痛苦的意识以及之后的反应。有时候我们会误解痛苦的意义。我们走不出痛苦,不仅因为痛苦过于深重,也因为我们沉溺其中,缺乏走出的动力。时常听到“痛苦孕育深刻”、“苦难造就伟大”之类的说辞,这对经历痛苦的人有一种诱惑的误导。可是实际上,痛苦并不是让人沉溺的东西,也不是让人用来自我标榜,或者向世界索取报偿的东西。人的命运由自己负责,世界并不负责为你的痛苦给你补偿。最终是人对痛苦的跨越,而不是痛苦本身,标示了人的价值。只有走出痛苦才能肯定它的意义。

对人如此,对国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