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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几天,不管是黄家勋和他的弟弟妹妹们,还是廖红玉,心情都特别激动。他们都坚信黄佑国要回来了,如果说过去对黄佑国的种种猜测是一个个谜的话,那么,现在就到了要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要说大家心情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黄家勋甚至找爷爷黄泽如证实,现在全国解放了,他的父亲黄佑国会不会回来?黄家勋问这句话时,廖红玉也在场,这让黄泽如很难回答,他迟疑了一下,装作很肯定的口气说,当然要回来了!你们爹很快就要回来了!

黄泽如发现自己在说这句话时没有一点底气,心酸得就怕落下泪来。心里想,自己是不是不该把儿子牺牲的事隐瞒了那么多年,也没告诉廖红玉和她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在作毫无希望的等待?那样做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呢?但想来想去,他真的弄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向他们摊牌。没想,黄家勋却把爷爷的话当真了。那时,南洋华侨为了庆祝自己祖国的建国庆典,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红灯,喜联,鞭炮之类的东西,仿佛要过年一样,整个南洋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黄家勋除了准备那些东西以外,还去买了很多的红布,他让他的母亲廖红玉照着报纸上国旗的样子,裁剪缝制着一面面的小国旗。建国庆典那天,他叫来弟弟妹妹,把那些红旗全部挂在橡胶园里,那是他们的爷爷和父亲亲手栽下的橡胶树。半天时间不到,橡胶园成了一个红色的海洋,无数面的小红旗迎风飘扬,仿佛在向祖国人民招手和问候!在黄家勋他们心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就等于他们的父亲黄佑国快回来了!他们在心里无数次地在呼唤着:爸爸!你快回来吧,我们在等着你!

这天晚上,黄泽如让黄家勋请来陈可镜一家人到橡胶园一起吃饭,庆祝祖国解放。两家人一时沉浸在欢乐的喜庆气氛之中。酒后,只剩下陈可镜和黄泽如两个人在慢慢喝茶,尽管祖国已经解放,但一想起儿子的事,心里就难免沉重。这时,陈可镜试探性地问黄泽如说,泽如,你说,他们两个孩子还会回来吗?黄泽如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陈可镜说,你说呢?依你说他们会不会回来?陈可镜说,你是真的糊涂,还是给我装糊涂?黄泽如说,我本来就什么也都不知道的,为什么要装糊涂?陈可镜看黄泽如不想把那件事说出来,也就把本来想说的话收回去不说了。实际情况是,那天,陈可镜去古晋办事,结果就遇上了那个从中国回到南洋的伤兵,黄佑国原来部队汽车连连长郭德海的堂弟郭东昌。由于他是从中国参加抗战回来的,话就特别的多,两人无意中就说到了黄佑国牺牲的事,郭东昌还告诉陈可镜说,他已经把黄佑国牺牲的事告诉给黄泽如了,陈可镜心里就想,好你个黄泽如,你连我这个亲家都瞒了。不过想想如果他作为黄泽如,也不见得要把这件事拿到外面说去,那毕竟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明明知道自己的山子已经牺牲,已经不可能回到南洋来了,他也从来不想找一个人说出来。

故事写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需要再交代的是,黄陈两家当然不可能等到他们想等的人黄佑国和陈山子。两年后的一九五一年冬天,一个寒风劲吹的夜晚,黄泽如在南洋家中病逝,享年七十二岁;几个月后,陈可镜也随之去世,享年七十五岁;他们辞世的时间,头尾相差才不过几个月时间。陈可镜在要离开人世前,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话,那时,他的妻子李清华守在他的床前,李清华仿佛听到陈可镜嘴里含混不清说了一句:我要找山子去了!就撒手走了。后来,李清华多次认真地回忆着陈可镜说过的那句话,觉得陈可镜当时确确实实是在说,他要找山子去了。他不可能说别的什么。

黄泽如在临终前则向黄家的第三代华侨,他的孙子们交代了许多他想交代的事,其中有一件事他觉得特别的重要,他说当时他已经答应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垦民们,有一天要把他们的遗骨运回中国的,后来由于各种原因,使得那件事一直没能够着手去做,他让他的孙子们一定要替他去实现那些垦民们的愿望。他说,如果那件事他的孙子们没有替他去做的话,他就太对不起那些已经长眠在地下的垦民们了。黄泽如在说过那些话后,就平静地死去了。黄泽如觉得自己已经向一个他熟悉也不熟悉的地方飞去,那里有高兰香,黄佑国,还有陈淑娴。他似乎还看到了他的兄长黄泽国,和他的父亲黄敬芳。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当初他因参加维新运动,让父亲伤心到了极点,骂他不该和朝廷作对,和国家作对;那么现在,父亲见到他时到底会说他些什么呢?父亲还会不会那样骂他呢?他在想,如果这回父亲还那样骂他的话,他一定要好好跟父亲解释,他要好好地对父亲说:爹!你千万别那样骂我,我真的好冤好冤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