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8页)
工头金大拿喊道:“别胡闹,都到金柜上填册报名去!”金柜里头金务所官府大人喊道:“一个个来,报一下名号,你,叫啥名?籍贯?”
那大人每问一个名都要追问一句说:“认识贺老四不?前两年在这里干过没有?”轮到朱开山。大人说:“你呢?”朱开山犹豫了一下说:“我叫朱老三,是元宝镇人。”大人说:“祖籍?”朱开山一愣说:“你问祖籍?就是元宝镇呀。”大人说:“你不是个生脸!”朱开山一笑说:“这怎么说呢?”大人说:“闻着你身上有股味!”朱开山说:“什么味啊?”大人说:“金末子味!”朱开山说:“你抬举我了,我可没淘过金!”大人说:“我不信!”说着,把朱开山两只大手扯过来,仔细地端量着。朱开山说:“不用看,这是双种地的手。”大人说:“没淘过金?不认识贺老四?”朱开山说:“贺老四是谁?”
报名结束。大人说:“好了,你们都上了花名册,给我老老实实地淘金,不许闹事,要守规矩,一切都要听金大拿的。”金大拿站出来说:“好了,现在我要挑人分帮了。”
也巧,朱开山这一帮除了山东来的老烟儿、牛得金,还有刚才跟他打过架的大金粒和他兄弟小金粒。金大拿说:“好了,你们是一个帮,都是伙子了。”又一指大金粒,说,“打头的是他。”
在老金沟金夫的木屋里,分好帮的金夫们歇息下来。屋里烟雾腾腾,吵闹声不断。牛得金说:“老朱,报名的时候你咋就……”朱开山说:“我在老家摊上官司了,跑出来的,嘴紧点,别给我乱说。”牛得金说:“怪不得。你放心。”
大金粒吆喝说:“妈拉个巴子,都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个帮了,都得听我的。”大伙静了下来。大金粒又说:“这几天就没啥戏了,都给我养肥了,开了河就拼命地干吧。这几天愿意耍钱的就耍钱儿,愿意靠娘们儿的就去靠娘们儿,靠娘们儿到五间房去,那里啥娘们儿都有,天津的,唐山的,可有一条,不许领到咱这儿。”
牛得金问:“那为什么?”大金粒说:“还用问吗?她们一来,就是金子也会变成坷垃。”老烟儿说:“这不把人闷死了!”大金粒说:“闷了去喝酒呀!过两天有戏班子来,咱们可以听听戏。”
金夫们欢呼道:“太好了,还有戏听。”“听蹦蹦,《冯奎卖妻》,咋听也不够。”
大金粒说:“别光想着乐呵,叫娘们儿把身子骨掏空了可没力气挣钱了。”牛得金说:“听你的就是了。”大金粒一招手说:“朱老三,你过来。”朱开山过来问:“有啥吩咐?”大金粒颐指气使道:“去,给我的包脚布抖搂抖搂,净他妈的沙子。”朱开山逆来顺受,接过包脚布,到门外抖搂。大金粒说:“顺便再给我打盆洗脚水。”朱开山又听话地打来洗脚水。牛得金小声地说:“老朱,你虎背熊腰的,咋就叫他摆弄得像面条似的?不听兔子叫。”朱开山一笑了之。
2
一天深夜,朱开山独自一人走进老金沟大黑丫头开的酒馆。他点了瓶高粱烧,默默地喝着。伙计老果子里外忙活着。一个老艺人正在唱关东大鼓,唱的正是当年义和团悲壮的故事:
渔鼓一敲响叮咚,
山东自古出英雄。
唱的是,
朱家镇里的人一个哇,
朱开山就是英雄的名。
庚子年,
八国联军大闹中华,
炮火连天民不聊生。
朱开山带领义和团,
勤王护驾进了京城。
扶清灭洋义旗高举,
只杀得洋人叫祖宗。
这一天,
义和团和洋人一场鏖战,
只杀得日月无光鬼神惊。
大英雄,
单身冲进洋人的阵,
鬼头大刀挥舞如风。
人头纷纷落了地,
滚到地上数不清。
洋人一看事不好,
抱头鼠窜喊饶命。
大英雄,
横刀向天哈哈笑,
朗朗笑声震长空。
到后来,
老佛爷东归回到京城,
义和团四散没了前程。
可怜他,大英雄,
隐名埋姓闯了关东……
朱开山听着大鼓勾起了满腔的悲壮,不觉已是两腮满泪。冷不丁的,一队清兵进了酒馆。唱大鼓的噤了声,收拾起大鼓溜了。朱开山慌忙把头埋下去。清兵巡查一圈,带队的问老板娘大黑丫头说:“有没有闲杂人等?”
大黑丫头说:“没有,这些人都是来淘金的,老人儿都认识,新来的都在金柜填册报名了。”带队的说:“有可疑人等要报官,不许隐瞒!”大黑丫头说:“一定,一定!”
清兵队走了。大黑丫头凑过来与朱开山搭讪说:“这位大兄弟,才来的?”朱开山说:“嗯。”大黑丫头说:“贵姓大名?”朱开山说:“免贵姓朱,朱老三。”大黑丫头探询说:“和戏文里唱的朱开山是本家吧?”朱开山说:“不敢当,草民一个。”大黑丫头说:“老家哪旮旯的?”朱开山说:“元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