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那人也在向他面前走,走得很吃力。
天太黑,他认不出那人是谁,也看不出那人是女的,还是男的。他心里也许根本没想到那人会是女的。
他上前去扶她,手无意中触摸到了那人的胸脯,才惊异地发现,那人竟是女的!
他声音都变了:
“你……你是谁?”
女人嘴唇机械地张了张,喃喃道:
“我……我姓曲,叫……叫曲萍!”
“曲萍?曲萍!”
他忘情地将她抱住了,眼中的泪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曲萍!我……我是齐志钧呀!你……你没听出我的声音么?!”
曲萍显然不相信眼前的奇迹,一把抓住他:
“你……你是齐……齐志钧?你……你还活着?”
“活着!活着!我们不都活着吗?!”
他把曲萍往火堆旁搀,搀到平石上坐下了。
“尚武强,吴大姐,老赵头他们呢?”
曲萍木然地道:
“死了,都死了!”
“尚……尚武强也死了吗?”
曲萍愣了一下。
“也……也死……死了!”
“怎……怎么死的?”
他不知道他是激动,还是关切。
曲萍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别问了!别……别问了!再……再也别在我面前提……提他了!”
哭了一阵子,曲萍抬起泪脸。
“你……你是怎么回事?那夜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
他想把那夜见到的,想到的一切说出来,可喃喃了半天,还是忍住了.只淡淡地道:
“我不喜欢尚武强,就独自走了!”
曲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再问了。
火亮亮的,把她的脸膛照得很红。
火上的茶缸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贪婪地嗅着散发在空气中的米香味.说:
“你……你还有米呀?”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把那已煮好了的米汤端到曲萍面前,尽量坦荡地说了声:
“吃吧!你……你大概是饿坏了!”
曲萍撕了块青芭蕉叶包住茶缸把,顾不得烫,一口接一口喝起了米汤,喝完,又用手扒拉着,将缸子中的米吃得一粒不剩。
齐志钧难过地别过脸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被战争逼到了这种地步!他实在看不下去。
他忘记了自己生存的未来,忘记了曾命令自己牢牢记住的残酷无情的五十英里,把米袋里所剩的米全部倒了出来,弄了点水,又煮上了。
一茶缸米水又煮成了稠稀饭。
他端过茶缸,再次递到曲萍面前:
“把这个再吃了吧!”
曲萍看着热气腾腾的茶缸,真想吃,可想了想,还是没动。
“你……你自己吃了么?”
齐志钧淡淡地一笑:
“我吃过了,你赶来之前,我就吃过一缸子稠饭了!真的!我运气比……比你们好,我……我没断过粮哩!我碰上了一个好心的掸族姑娘,她送了我足有五斤米!”
曲萍相信了,高兴地问:
“米还有么?”
“有!当然有,藏在里面窝棚的芭蕉叶下哩!我……我怕被人抢……抢了!你……你快吃吧!”
曲萍这才端起茶缸,把茶缸里的稠稀饭一点点吃光了。
真饱了。这是一路上唯一吃到的一次饱饭。
她真感动,甜甜地一笑,对齐志钧说:
“你真好!”
这是最高的奖赏。她的笑仿佛在火光中凝固了,他几乎可以一把把它抓过来,揣进怀里。她的声音也好似一条柔软的五光十色的丝带,正可以用来束住那凝固的甜笑。
他想站起来去亲她一下,只一下……
头却发昏,站不起来。
再一想,也觉着这念头透着一种卑鄙的意味,难道他给了她两茶缸米粥吃,就该向她索取亲吻的报偿吗?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说了句:
“不早了,去……去睡吧!”
窝棚不大,是人字形的,一边睡着她,一边睡着他。窝棚正中的树棍上悬着一件军褂,不是她的,是他的。
一件军褂,隔开了阴阳两个世界。
她倒头便沉入了梦乡,他却睡不着。
他仍在寻找窝棚外面的那个凝固的甜笑,那是她的甜笑呵,她的!她在上海民生中学明亮的课堂里这么笑过,在重庆军校的宿舍里这么笑过,在平满纳的战壕里这么笑过。为了她的笑,盟军少尉格拉斯敦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他为她的甜笑,只付出了两茶缸稀饭。
这值得!
她应该永远这样欢笑!
爱的火焰燎烤着他的心,那芭蕉丛中的记忆从脑海中抹去了,那个可能会和他决斗的男人已经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他为什么不能爱呢?为什么不能从军褂下面爬过去,唤醒她.向她大胆而明确地说:
“我爱你,爱你!我与生俱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呵!”
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