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4页)

「知道你们是什么打算?反正你们这些人别的不会,就会装穷!」

他们在这里大嚷大叫的,唐占魁仿佛害怕起来,举起锄头来,又开始挖掘。

「他妈的,真会装傻!」孙全贵一回头看见了,不由得气往上涌,大声咒骂起来:「明明不在这儿,还挖些什么?捣些什么鬼?妈的皮!装浑!」

唐占魁依旧耐心地一下一下锄着地,往下挖掘着。

「妈的!」孙全贵气得一脚踢在他身上,唐占魁跄踉着一连倒退了几步。然后一交跌到土坑里。

孙全贵再别过身来盘问那女人,她只是指天誓日,孙全贵百般威吓也不生效力。最后他恨恨地说:「嘴真刁!把她带了去问话,两个女的都带了去!看她们说不说!」

唐占魁一听见这话,不知道怎么,突然混身颤抖了一下,半截身子在土坑里直竖起来,伸出一只手臂来在半空中挥舞着,发狂似地喊叫:「是真没有呀!逼死她们也不中用,是真没有呀!」

「没有你干吗说有?」他女人哭叫着:「这不坑死人了,我的天!」

「走走!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下泪的!两个女的都捆起来带走!」

唐占魁忽然又改了口:「她们是真不知道!问她们没用──真的──只有我知道!」

「那你说!钱在哪儿。你说!」

他又不作声了。

「他妈的,这家伙,想要弄人是怎么着?这回回去你小心着点,我告诉你!」孙全贵气愤愤地说:「走!回去!」

民兵把唐占魁臂上腿上的绳子一紧,横拖直曳拖了出去。但是他扳住了门框不放。一个民兵从背后又是一脚,把他踢了个斛斗,倒在地下爬不起来。

「别看他装死,待会儿上了老虎凳,看他醒过来不醒过来,」那民兵笑着说。

唐占魁喘息者,紧紧抱住了门槛。「我说!我说!──我有洋钱──有洋钱埋在地下──」

「走走走!」孙全贵不理睬他,径自向民兵叱喝:「你们是干什么的,就尽着他赖这儿不走了?」

「埋在床底下!床底下!」唐占魁高声叫喊着。

「爹,你干吗净说瞎话?」二妞痛苦地叫着。她扑在他身上,把脸压在他肩膀上,呼嗤呼嗤大哭起来,一面哭嚷着:「我爹是个硬汉,从来不说瞎话的,怎么给你们治得这样!爹!爹你怎么了?」

唐占魁没有说话,却顺着脸流下两行眼泪来。那碱水浸到面颊上的一条创痕里,使他右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滚开滚开!」几个民兵吆喝着走上来,把二妞一堆,把唐占魁一把拖了起来。「你们──你们把我爹怎么了?我今天不要命了!跟你们拼了!」二妞哭得呜呜咽咽的爬起身来,向一个兵一头撞过去。

「这丫头!这丫头!」她母亲慌乱地叫着。

几只枪托子同时向她脸上身上乱砍乱啄。

「嗳哟,救命呀,要打死人了!」她母亲叫喊着。二妞一交掼出几丈远去,她母亲奔上去把身体护着她。「饶她吧,我给您叩头,我给您叩头!」

刘荃还站在屋子里面,望外看看。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手里拖看一只枪,不知不觉的就端起来摸着枪机。只见二妞在地下撑起半身,吐出一口血来,血里夹杂着白色的齿。

「你是找死!」民兵气喘吁吁地又赶上去乱踢。「找死!」

「走走!你们先把唐占魁押回去,」孙全贵吩咐着:「刘同志,你带他们回去。给我留两个人在这儿,在床底下掘掘试试,看他是不是又是扯谎。」

刘荃押解着犯人先回去了,后来听见说在床底下也并没有掘到什么。他倒相信这是实情,并不是掘到了五十块银洋被孙全贵吞没了。

第二天,有一组工作队员出去丈地,查黑田,刘荃也在内。回来的时候他听见说,所有的犯人都解到县里去了,一送到县里,大概是凶多吉少。唯一的例外是韩廷榜,不过也并没有释放,还扣在小学校的后进。刘荃听了起初觉得很诧异,因为这韩廷榜倒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地主,怎么对他反另眼看待。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逼着韩廷榜向亲戚借钱,清偿他们家累代剥削农民的积欠。韩廷榜写了许多风急火急的信到北京去,他丈人虽然也筹了一点钱来,离他们的目标太远,所以还在这里逼着他写信。他们在他身上的希望很大。

刘荃这两天的感想极多,所见所闻的都使他觉得非常刺激,苦于没有人可说。一直也没有机会和黄绢谈话。虽然天天见面,永远有许多人在一起,大家从早到晚都是生活在人堆里。屡次也想制造一个机会,单独和她说两句话,但是他自己知道,越是遇见谈得来的人,越是忍不住胸中的愤懑。旁边又实在耳目众多,即使自己多年的同学,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没有一个不会去告密的。他想他还是暂时忍耐着,索性等到土改工作结束了,回到北京去以后再去找她,可以痛痛快快地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