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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缓慢地说,阿宏叔,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我说不清楚。唉,你不知道,我现在过得一团糟。我有老婆,我还有两个孩子,我每天都想着让他们过得好一些。每天四点钟我就起来了,天还黑着,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我每天都很辛苦地干活儿,我从来没让自己偷过一天懒,真的,我真的觉得自己尽力了。可是,我还是赚不到钱,我还是养不起他们。我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大勺子,每次我有了一点钱,那个大勺子就会伸过来,像舀水一样,将我的一切都全部舀走。唉,阿宏叔,你不知道做人太苦了。

阿宏叔没接我的话,而是温和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方泉,你知不知道《楞严咒》是怎么来的?

我一愣,摇了摇头。

那我就跟你讲一讲这《楞严咒》的来由。佛经里说,有一日,阿难尊者去外地托钵行乞,结果被摩登伽女所诱惑,将近破戒。这时,佛陀知悉了此事,便让文殊菩萨前去帮忙。最后,文殊菩萨用一段神咒解救了阿难。而这一段神咒,便是《楞严咒》。在佛家咒语里面,楞严是最长的一段咒,被称作咒中之王。楞严的难度,首先在于长,它有四百二十七句,两千六百二十字。《楞严咒》原本是梵语,现在的出家人,都不懂梵语,因此,这两千六百二十个毫无关联的字,就毫无逻辑性可言,只能靠硬背。其次,楞严的难,难在口舌。它很拗口,那些相似的发音要在口舌中不断地重复,它是一个惯性,一个字错了,整个惯性就倒掉了。所谓和尚怕楞严,道士怕普安。这个话不是凭空说的,是有来历的。十个和尚里,有九个都不会念楞严。方泉,你要相信我的话,你是能吃这碗饭的。我可以说,那些参加佛事的僧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可是,你要真想吃这碗饭,还要吃得好,光将《楞严咒》念得漂亮,是远远不够的。你要学会忍耐,你要记住你手中捧着的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一个金饭碗。这个饭碗里的饭不仅是你的,还是你的老婆你的孩子的,你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想一切办法,将这个饭碗捧好。

阿宏叔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当然,决定权在你手里,要走,要留,你自己定。你现在心思已经乱了,心思不定,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急着走,再在寺里待上两天,如果到时你还要走,我半句话也不会说。

我想了想,答应了阿宏叔。

整一天,我都没有去参加佛事。我躺在禅房里,昏昏沉沉地一直睡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但我却丝毫不觉得饿。我睁开眼,外边天色早已漆黑。睡得太久,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挣扎着起来,在禅房里走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房间里的空气太闷。

我出了禅房,又出了寺庙,站在围墙外,吹了吹山风,我的身体终于缓慢地舒展起来。我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诵念的声音,这声音显得那样的宏大、圣洁、明亮。我站在那里听了一阵,便忍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进了围墙,再走一阵,绕过偏殿,上一排石阶。刚走到一半,我便看见了一个被灯火照射得十分明亮的高台,高台前,是一张大供桌,桌上放着供果,焚着香烛。条案前,整齐地站着僧众和斋家,他们低垂着头颅,双手合十,虔诚无比。而此时在高台上坐着的,正是阿宏叔。他坐在高台上,身穿金光闪闪的袈裟,头戴五山帽,他低垂着双目,手上结一个密印,口中诵着真言。

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恍惚,我甚至疑心自己见到的不是阿宏叔,而是一尊真佛。

我没有再沿着石阶往上走,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看着,我的脑中不由重叠出了另一番景象,我仿佛看见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不再是阿宏叔,而是变成了我自己。那些僧众和信徒,站在高台前,温和而赤诚,而我就那样面容安详地坐在高台上,身上笼着一层淡却辉煌的光芒。

就在这一瞬,我的心忽然就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