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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辰光,表姐的奶牛场出了问题。有几个客户接二连三地吃坏了肚子,其中有一个人还将电话打给了报社,将这个事曝了光。虽然后来也没查出什么事,表姐还在报纸上做了广告,但牛奶的销量却一落千丈。加上这段时间,市面上又多了好几个牛奶品牌,更是雪上加霜。为了省钱,秀珍的表姐想出了一个奇招,除了解雇一批送奶工,剩下的人各送半个月,这样,就省下了一半工资。

我想过从秀珍表姐那里辞职。事实上,我早就不想在那里干了,明明我的活儿干得比别人多,却总像受了她的恩惠似的。可秀珍不答应,她说总归是亲戚,这样不好。再说了,表姐平日里也挺照顾我们,不能落井下石。秀珍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着班。

这天上午,阿宏叔打来了电话,说他有个师兄庙里要做佛事,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做个空班。我有些发愣,没想到阿宏叔还惦记着这个事。我迟疑着说,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不会出洋相吧?阿宏叔说,没事,做空班没那么多讲究,就算你一句不会念,剃个头,凑个数就行。我是觉着你上次来我寺里,剃了头,却一分钱没赚着,有些难为情。这次有这个机会,你去待一个礼拜,赚个一千来块,也蛮好的。

阿宏叔让我考虑考虑,考虑好了马上给他回复。

说起来也怪,上次在阿宏叔那里,剃了光头准备做和尚时,我显得那样心神不宁。可是,真离开了寺庙到城里来送奶,我又有点后悔。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似乎心底里,我是愿意做和尚这个行当的。那次从阿宏叔的寺庙里回来,我还带回来那本《楞严经》,平时没事时,我总会偷偷拿出来翻一翻,念上几句。有时,我甚至还期待着有一天我能念得像阿宏叔那样好。

可是,我还是有顾虑。要知道,这一出去,就要一礼拜,工作上倒没事,上这种夜班的人,白天都有私活儿。平时,谁要是没空,买上几包烟,大家都会帮忙,举手之劳而已。以前,我帮他们干,现在我出门了,他们自然也会帮我的。关键还是秀珍,我平时从来不出门,这一出去就是六七天,该怎么跟她开口呢?实话是断然不能说的,她肯定不愿意让我去做和尚。

我在脑子里盘算了,要不就谎称是某个远房亲戚死了吧。丧事有亲人守夜的习俗,可以待得久些。这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理由。不过,这亲戚不能说得太远,说远了,万一回来后秀珍问起当地的风土人情,我圆不回来。但也不能太近,我的亲戚熟人都在本地,说近了,就像是在咒他们,心里过意不去。想来想去,我把人选定在了舟山,不远不近,秀珍要是问起来,那地方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还有,舟山我是半个亲戚没有,说了不吉利的话,也是百无禁忌。

秀珍,我得出趟远门,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去干吗?

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我舟山的一个堂叔没有了,我得赶过去。

秀珍有些疑惑,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舟山还有亲戚?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没说过吗?不会吧,我肯定说过的,是你不记得了吧?对了,我们结婚时,他还来过的,我还带着你去敬酒呢。

见我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秀珍似乎也不再生疑,只是坐在床上折着二囡的小衣服。我有些心虚,不知道她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想了想,伏在二囡身前,拉了拉她的小手。

二囡,你要听妈妈的话,爸爸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秀珍接了话,你可别乱买东西,她这么小能吃什么?

我一听,心里一阵高兴,秀珍这一关算是过了。

出门前,我特意跑到巷口的那个理发店剃了个光头。阿宏叔在电话里特意叮嘱过,山上人多事杂,没人帮我剃头,我要提前理好了再去。

剃完头回家,大囡正好坐在门口,她盯着我看,像看一个陌生人。我说,大囡,爸爸剃光头好看吗?大囡笑着说好看。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像个和尚。

寺庙叫油盐寺,离城不远,坐二十几分钟的城乡中巴就到了。站台就在山脚,去山上,有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站台旁停了好几辆电动三轮车,可以一直拉到庙门口。可我没坐车,我问了,去山上要十元钱,我舍不得。

我沿着山路往上走,不时有光着头的人坐着电动三轮车往山上驶去。我想他们一定也是去油盐寺参加水陆道场的。走了十多分钟,眼前现出一段岔路,有个指示牌,上面有个箭头符号,提示去油盐寺的方向。我顺着指示牌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寺庙。巧的是,当我看见寺庙时,日头正好被寺庙的檐牙挡住,只剩下金黄色的光芒在屋顶散发开来,这些光束让寺庙看上去巨大而又辉煌。这一刻,我忽然觉着身上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这会是佛光吗?我有些心虚,这似乎是一个暗示。我这样一个假和尚,真的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到寺庙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