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6页)

吃,成了大问题。这一带很穷,根本买不到肉。有次吴太宽好不容易下决心,动用了从成都带来的腊肉。他把盛腊肉的盆刚往地上一放,一群人便扑过来,与此同时,某人脚上带起一大砣泥,不偏不倚,正落在肉盆里。大家伤心了一会,但还是立刻把肉抢光了。吴太宽很吃惊,因为空掉的盆里,那砣泥依旧完好无损地存在着,肉却是一块也没了。他们精确地绕开泥而获得肉,不能不承认这技术很棒。尽管报上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形势大好,而吴太宽知道各种食品及物品都需要他进一步挖空心思去搞。为了让大家稍稍满意,他不得不使自己品德变得更恶劣。有时甚至要做些很不像话的交易,比如用两车煤跟远郊的公社换了四分之一车花生术。他认为,自己完全是在这类交易中堕落了。看见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肉,他觉得他的优良品质就这样被他们吃掉了。

最近大家都变馋了,一谈起吃的来就激烈得很。好几次学习讨论会,都谈到吃上。起初兴奋,而后恶狠狠,最后一个个都浑身稀软了。尤其女兵们,出发前各人自备的小零食早已吃光,蔡玲在吃最后一块米花糖时,尽管蒙紧被子,那咯嘣嘣的咀嚼声还是让她们大受折磨。那一刻,她们差点把这个吃独食的人轰出屋子。有次进县城演出,人家招待了一些糖果,这些劣质糖果坚硬无比,放在嘴里,不知是牙对付它,还是它对付牙,但它们还是很快被消化掉。陶小童把自己的一份糖果分给八个新兵,在那一刻她们对班长生出无限热爱。见了糖,她们就变得十分没出息,甚至发展到半夜站岗去偷农民的李子杏子。

陶小童对偷农民果实这事深恶痛绝。“谁干的?!”她攥着几只杏核。

“我们……”

“到底几个人干的?”

“我们……”

陶小童数了数,完全灰心了。除她自己,她们全都干了。小女兵们知道,班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是沉默,她马上就会想出一个措施来。等着瞧吧,她沉默的时间越长,惩罚措施就越厉害。

“从今天起,”陶小童心平气和地说,“不要两个人站岗了。”

她们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人站!”

“什么?”

“一个人站夜岗!这回听清楚了吧?”

她们万万没想到,为点吃的会招来这么大灾难。一个人在夜里站岗,亏她想得出来!幸好一场集体腹泻挽救了她们。

这场集体腹泻闹得吴太宽神不守舍。他搞不清到底是怪他弄来的肉不新鲜,还是怪那半瓶煤油。煤油是另一个炊事员放进去的,他只想让肉包子馅里多点油。

“你在放什么?”吴太宽嗅着气味不对,便问他。

“油啊。”他兴高采烈地回答。

“是我让你放的吗?”他真想揍他。

“当然是你让我放的。你说油可以多放点。”那个炊事员患有严重鼻窦炎。再说天黑,没电,那几只一模一样的塑料瓶是不容易搞清的。吴太宽打消了揍他的念头,但让他保密:肉不新鲜和误放煤油这两件事,一件也不能透露出去。

肉包子毕竟还是肉包子,一开笼就抢个精光。那个患鼻窦炎的炊事兵幸灾乐祸地到处问:有没有吃出特别的味道来。经他一提醒,伊农头一个发现,他打的饱嗝有股煤油味!

于是患鼻炎的炊事兵得计似的哈哈大笑。他把两件事一件不漏地透露给每个人。

一个可怕的消息很快传开,每个人都做好中毒的精神准备。只有董大个还在闷头吃,他得知这噩耗时已吃了十多个包子了。他立刻感觉天旋地转,一把揪住吴太宽。

“我不行了……”

“谁说的?”吴太宽明明感到他力大无比。

“我头重脚轻……”

“没问题!”吴太宽本来想扶他站稳,却被他一把推倒。董大个并不是诚心要跟他摔跤,可吴太宽刚站起,他又上去把他推倒。他的意图是想拉吴太宽起来,可总是事与愿违地将他一再推倒。人们大吃一惊,董大个吃了不新鲜的肉和煤油,突然成了大力士。可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情况非常不妙,八成要送命。

大伙替他算了算,他共吃下十五个包子,里面含煤油大约一两。一两煤油在这个不通电的山区可是宝贝,够一户农民点一个月灯了。此时惟一一盏煤油灯灭了,因为煤油被人们吃进了肚子。有人在黑暗中建议,找根灯芯,插到董大个嗓子眼里,不就是现成的“灯”?有人说,凭董大个的头岂止是灯,简直是座灯塔!但很多人说“灯塔”这词不能瞎用,一般用在伟人身上。

经人一起哄,董大个恼羞成怒,一会儿要推倒这个,一会儿要推到那个。过一会儿,他真的不行了,大口大口呕吐起来。那呕吐的声音特别恐怖,简直像狮吼虎啸,仿佛吐出的远不止那点包子,而是把半辈子的全部饮食历史都吐了出来。那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最终把卫生队震动了,黑暗里,只见一群白大褂急匆匆赶来。这下他们有事干了。董大个的呕吐只是个序曲,很快,人们便接二连三往厕所跑。这一夜根本用不着站岗,因为基本上没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