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5/6页)

“真的,我理解你。”她换了另一种笑脸,“你认为你很难理解,是吗?”

他发现她又恢复了原样,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着独特的灵光。这使她看上去十分智慧又带有很浓的孩子气。他觉得自己非讲不可了。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变得大胆还是软弱,他搞不清。他只想表白。他痛快淋漓地把那幅画的全部秘密告诉了她,毫无保留。就这样——他深更半夜仔细描画着一个赤裸裸的女性;就这么恶劣——他一个未婚男子,理直气壮地把女性从各个角度研究了个够。然后,他带着挑衅问她道:“这下子,你还说对我理解吗?”

果然,她受不了了。她的喘息粗细不匀,最后几乎憋住了。

“我真让你恶心,是吧?”他恶狠狠地笑道。

她用倔犟的语气说,“不。”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东西?”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神态迅速恢复了素有的安详。她从一堆混乱不堪的情绪中猛钻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特别需要她这份安详。

她在一棵树前站下了。冷不丁说:“喂,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她仰起脸:“你喜欢我吗?”她像在问那棵光秃秃的树。

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她沉默、冷静地盯着他。

“干吗一本正经的,我最烦一本正经的人!”他笑到后来说。

“我是一本正经问你的:你喜欢我吗?”

“别开玩笑。别胡扯。”他嬉笑着说,“谁让你老长不大,搞得我不敢喜欢你……”他看出她在微微哆嗦。他故意用这种腔调讲话,免得她太当真。

“可我喜欢你,怎么办?”她轻声道。

“你说什么?”

“你真没听清?我说我喜欢你!”

他大声地:“你莫名其妙!你干吗要喜欢我?”

“是啊,我也想不通:干吗要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现在开始不行吗?”

他受了震动,心脏像在飞快地一明一暗闪光,而不是什么剧烈跳动。他想,这事怪他。不该带她到这地方来。把她带到这里其实是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他在爱情上失了意,却拿一个无辜的姑娘填补空虚,或说是转移苦恼。他这才看清自己是个多么混账的东西。是他的自私使她想入非非,陷入了感情的迷途。

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像要晃醒一个醉汉。

“喂,乖孩子,不是什么话都能瞎讲的!”

“我没瞎讲。我试过:不理你、装作没看见你、使劲在你身上找毛病、装作对你讨厌,可是不行!”

他的手慢慢缩回去说道:“哎哟,你别这样感动人好不好?”

“你才不感动呢。”

她把军帽往下拉,但他还是看见她腮帮子上一动不动地停着两颗泪珠。他没想到情况会这样严重。

对她,他从来没那样想过。他承认从一开始就注意了她。她是个独特的女性,招惹得他偷偷对她倾心,甚至不知不觉和她进行一种心领神会的交往。跟她在一起,他感到自身变得美好起来。偶尔对她幻想点什么,马上就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打住吧,你不知道你的念头有多无耻。他不敢想她,好像往那方面想一想都玷污了她。她在他心目中不是个人,而是个精灵。

“你听我说,”他听见自己的语调郑重而带有几分凄凉,“你不该喜欢我。你已知道我和孙煤的事……”她想说什幺,但他抢在她前面,语气变得很激烈:“对于你,小丫头,我真想说你是我心中的天使,不过我怕你肉麻。我讲不清我对你是怎么回事。和你在一块,我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又蠢又脏的东西……我说的是真话,或者说第一流的骗子专门讲大实话。”他笑起来。

她心神不宁地笑一下,猛一张口,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你想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慌张地看他一眼。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那个漂亮的班长最近怎么这样忙?你总跟她一块出去,知道她忙些什么吗?”

她不作声,低头往前走。拉开一段距离后,忽然回头问:“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孙煤呢?”

“要没有她我就爱你!”他龇牙咧嘴地笑道。他是希望她把这句话当玩笑。

“你不在乎我伤不伤心吗?”她说。

“你最好别伤心。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说过的!你别赖!刚才你说,要是没有她,你就爱我!”她像孩子一样不讲理起来。

他马上说:“可事实不是那样;那不过是一种假设。”

假设是对生活无限丰富的补充。他想。

她说:“假设那不是假设呢?”

“假设那不是假设就是假设的假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