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2/5页)

“知道不知道,我今天专门找你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团支书说。

“……”

“团支部准备培养一名报道员,写稿子。我发现你在这方面挺有一套,就决定你来干!”团支书东张西望着说,“一个星期出一次黑板报,写好人好事、坏人坏事,最关键是一发现不良倾向,马上写!”

为了尊重他的谈话习惯,她也尽力东张西望:“可我……不是团员呢。”她认为所有人都比自己过硬,去批评谁?

“虽然你目前还没入团,但提前为团的建设工作,应该感到光荣!”

那还用说。她想,这可太器重我了。

“好好干!”

她没说话,心里却在摩拳擦掌。

陶小童抄写黑板时,团支书领人在掏下水道。

下水道堵了好些日子了。听说不止这一家堵,“人防工程”在地下建设了好生活,可地上让它弄糟了。这事该管理科管,但他们趁机报复。事情是这么引起的:虽然演出队的院子已从幼儿园名下划出来,但幼儿园仍以房东自居,几时高兴就领着成群结队的孩子过来逛逛。孩子们最喜欢排练室。正排练的队列里,常出现几个大模大样的小家伙,又学舌又做鬼脸。有一次一把小提琴被他们偷去,他们想看看它肚里有什么名堂使它一碰就响,便把它解剖了。等找到琴的东零西散的尸首时,大家都佩服这帮小坏蛋的力气和残忍。小半拉儿说这事交给他办。他要显示一下牧羊犬“颗勒”多半年来的训练成绩。雏狮般的“颗勒”果然不负众望。头一天就吓退了孩子们的进犯,有个小家伙腿脚稍慢,裤子被“颗勒”拉下来了。内地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宽头阔脑、又憨又蛮的大个子藏狗,都传说这院里不知养了什么野兽。消息传到机关,说是不少孩子叫狗吓病了。孩子们都有实权派家长,轻易就给了演出队好看。

刘队长首先被叫去训一顿;紧接着原先讲妥的几个提干名额冻结;本来答应给调一名教导员和装一只锅炉,这下全不算数了。吴太宽发现,肉票少了,玉米面多了。打电话说这边下水道堵得厉害,那边装聋作哑,“下水道?臭着去吧。”刘队长吃一肚子闷亏,回来给小半拉儿一巴掌,照“颗勒”屁股就是两脚。

“颗勒”这畜牲挨了两脚,以为是莫大鞭策,干得更卖力了。有时不得不给它吃点安眠药,提防它对付来视察的首长。

下水道被挖开,一节节疏通。一群群潮虫往外爬。最终发现洗衣台下面堵得最死。蔡玲伸手去掏,别提掏出多少宝贝,光手绢就十来条,还有口罩和一堆袜子。蔡玲认真地把这些臭气熏天的东西漂洗干净,然后叫全队来认领。徐北方领走的最多。其中一只墨绿色尼龙袜,据他说半年前就银灰的,大家死活不信。他立刻取了另一只来作证。以后就见他一双腿穿两色袜子。

团支书王掖生脱光了膀子,身上溅满泥点。他干活时最讨厌游手好闲的人在眼前晃,比如这个徐北方。他仅刨了几镢头,就说人太挤,干这活根本不需要这么些人。不一会儿就见他端了画架子,画那两棵枇杷树。树上总共结了十来个果子,比羊屎蛋大点,有啥画头?他觉得他装模做样,其实是懒骨头,不想干活。团支书对这种人从不进行口头教育,那样毫无效果,他只是闷头苦干,用双倍的力气拼命干,让这种人看着惭愧。

其实徐北方一点也不惭愧。他甚至连团支书那渗满汗星子的方方后脑勺都没去注意过。他只觉得每天让他画画的时间太少了,时间都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占满。令他奇怪的是,许多人都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当最正经的事来干。他觉得要干的事太多,而时间却被白白浪费掉。他想按自己的准则过自己的日子,就这么回事。他谁的账都不买,谁也别想改变他。他刚才干活时偶然抬头,发现一片深绿中露出几点嫩黄。不知怎么,他被这几个可怜巴巴的果实感动了,这是树挣扎着表现的一点生机。那些长势不良的小果子妙不可言,它挂在过于茁壮、茂密的树上,令人心酸地为夏天捧出一点奉献。这一点奉献已是它的全部。

他拿出画笔,调好颜料,刚才找到的那点内心感觉已经没了。这时,他才看见那个一起一落的方方的后脑勺。他干得那样认真卖力,一下一下抡着镢头,动作均匀得像部机器。他这个形象鼓动着一群人煞有介事地忙,其实这里挤不下这么多人。大家相互妨碍,却忙碌得十分融洽。他画了三两笔,突然恨起这帮呼哧带喘的人来。

许多人弄得满身泥,似乎就得到了某种证明,退到一边,聊起天来。像团支书那样傻干,他们认为是大可不必的。他们跑去看徐北方的画。画上一片含混,有人评介说“像屎一样”。于是人们开始乐。徐北方并不恼,也不乐。他有意要表现这种“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气质。他压根不把这些人的看法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