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5页)

这时大家发现有个人还留在车上。

“蔡玲!”孙煤怒喊,“你好意思?大家推,你坐?!”

“单缺我一个呀?”她柔声细语,但所有人还是听出她声音是突破某种阻塞发出的。苹果!她正在独吞那个足有半斤的苹果!她给自己安排了好时机:趁车上没人,免得自己吃起来不得清静。

“真恶劣!……”许多人说,“下来!”

“让她吃吧,”徐北方道,“她心疼我们:吃了它让我们推着轻些!蔡玲,您慢慢吃噢,别噎着!”

有人禁不住笑起来。努力喊号子的团支书愤怒了:“笑什么?!”

司机班长猛转手摇柄,快要累瘫了,始终大叫:“有希望!有希望!”

车终于发动,只是老在原地打滑。原来后轮正停在低洼处。团支书毫不犹豫脱大衣垫上去。大家都跟着脱大衣,刘队长大声疾呼:“没必要!冻死你们!”

团支书冻得合不拢下巴,仍喊号子。

车开出去十多米,死活不再往前了。它与大家开了个辛酸的玩笑。空气冷得凝固了。女兵们搂作一团,有人偷偷流起眼泪来。她们感到绝望,似乎永远不可能走出这冰雪世界了。

团支书又背诵:“我们的同志……”他虔诚地相信它能解决一切:冷、饿、疲乏、缺氧。他冻得上下牙乱磕,因为大衣还被车轮压住,怎样也拽不出来。当他朝女兵们背诵时,她们吓得不敢哭了。

突然一道车灯迎面射过来。刚才撇下他们的年轻司机不知怎么又返回来了。有人建议揍他,有人说先看这小子葫芦里卖啥药。

“我想想不放心。都是女娃子,万一碰到狼啊啥子,晓得你们会不会放枪哟。”他解释自己的动机,“同生死,共患难嘛!”

司机班长“哼”了一声,坚决不领情。

他从车厢摸出几个纸板箱和一些木条,泼上点汽油,燃起一堆火。大家总算有了点暖意,想这小子还不太缺德。遗憾的是肚子还瘪着,要能有点吃的,这日子就不算坏了。

徐北方这时压低声音:“我探到一个情报:那车上装的是罐头!”然后他富有煽动性地加一句:“咋样?!”

“当然吃!”

“跟他商量商量。”徐北方说,“我担保他小子也饿得肠粘连了!”

一听要吃罐头,年轻司机跳起来:“我这是战备物资!”

“你怎么死心眼啊,”徐北方开导他,“战备物资不是给人吃的?今天这情况不跟打仗差不离了嘛!”

“战备物资不能随便动用!”

“谁随便啦?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你说说,还有比这情况更特殊的吗?”

“宁愿饿死,也不吃战备物资!”

徐北方急了:“我他妈真想找个东西,照你脑瓜来一下,看看里头是不是实心儿的!”

刘队长及时插进来:“这样吧,小同志,我们给你上级写封信,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你瞧,全是女兵,一整天没吃饭了……”

“我……我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顿饭呢!我日夜赶路,就为送这一车战备物资!”

徐北方说:“我们买你的,行不行?”

“我不卖!”他感到大受侮辱。

“少卖点,我们给你开张收据!”队长点头哈腰陪笑脸。

“对了,少卖点没关系……”徐北方说着去拉他。

他却说:“去你的!”

“好好好!既然你不通情理,我们就自己动手!同志们,上!”徐北方做冲锋状。

刘队长大叫:“小徐,你给我站住!”

那司机突然从驾驶室拖出一支冲锋枪:“你们——敢!”他威严地挺立着,篝火使他稚气的脸充满神圣感。“谁敢——?!”他嗓子劈了,并流出悲愤的眼泪。

大家呆住了。相比之下,徐北方的形象太不光辉了。

“真可笑!简直愚昧到极点!”徐北方挣脱刘队长,“我为了二十条生命!看你敢对我开枪!”他又要冲锋了。

那司机也不顾一切地迎上来。

“你开枪啊!”

“你冲啊!”

徐北方一把揪住他的枪把。

“老子要开枪啦!”

“你不开是他妈孬种!”

“住手!”团支书喊道,“啥脸都丢完了!”他轻而易举扯开双方。

“这是啥宣传队!啥作风!”团支书痛心道,“……我听说有几个战士,在运送边防物资时遇到洪水。他们被困了五天五夜,直到死,也没动用车上一点食品!”

听了这话,刘队长也惭愧起来。

“同志们,这说明了啥?”团支书说。

“说明他们活该!”徐北方吼道。

大家都被这个壮烈的故事打动了,一致斥责徐北方“太反动”。他一下子失尽人心,连素来暗自倾心他的陶小童都对他失望透顶。

“哼!连生命价值都不懂的人,那样死了等于自杀!谁愿意自杀不是活该吗?可笑可笑,可笑之极——这样的人都被当成英雄偶像来崇拜!他们对自己都不肯施行一点人道主义,试想,这种人会去爱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