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4/4页)

“写篇文章把这些王八蛋全揪出来!为他儿子出一口气!”刘大叔对董丹举起酒杯。

“我一定尽力。”

白大叔说:“光尽力不行,你一定得做到!”

董丹生怕老头儿又要下跪,忙举起杯子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这玩意儿烈得能抹到伤口上去消毒。董丹得瞇起眼、咧起嘴才能让酒下肚。接着他朝白大叔亮了亮见底的杯子,算是承诺。

屋外突然有人大声敲门,白钢用眼神暗示大家别出声。

“开门!”一个女人粗哑的大嗓门响起。

大伙儿都半途停下了筷子,楞在那儿。

接着他们听见门上的锁孔里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赫然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上面少说有一百把钥匙。

“真香啊。”她说,“我从楼上就闻见了。”

“这位是记者董先生,很有名的。”白钢为她作介绍。

她没朝董丹看。她才不管她这间阴森破烂的旅社里住的是哪些人,逃犯也好,婊子也好,只要付得出钱都可以住进来。董丹递给她一张名片,她像是给了董丹莫大面子才把名片接过来。

两位老头以咳嗽掩饰他们的窘迫。

“这顿饭够三天的房钱了。这洋烟也要二十块一包吧。”她拿起烟盒子来回看。

“不,得要三十块。”白大叔纠正她。

“那就又是一天房租。”

刘大叔说他们在等老家亲戚寄钱来,这几天钱随时会到。他们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像她这样有情有义,对他们这么照顾,如果他们不懂感激,那他们简直就是猪。只要一收到钱,他们一定连本带利把欠的房租缴清。

“你瞧,我有情有义的结果就是,一个月零三天收不到房钱。”她对董丹说道。

董丹这才开始注意这房间里的摆设。门后一个钢筋脸盆架,一条腿已经扭曲;一条生了锈的晾衣绳;一个没灯罩的台灯和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是用贝壳在黑绒布上拼成的工艺品,图案看上去大概是牡丹富贵图之类的。要想看清牡丹的花瓣的形状和颜色,先得把画从尘土里挖掘出采。墙角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布满灰尘的铁壳暖壶,底边锈烂了,所以站相不好,一肩高一肩低。董丹听那女人说,最好少跟这些农民打交道。这跟咱们是农民有什么相干?白钢提高了嗓门反驳。农民一个个又抠又狡猾,还骗人,她嚷嚷着。她这种女人,农民才不会要,别看她自个儿还觉着挺美的。白钢又顶了回去。那妇人撒泼骂人的时候,一肩高一肩低,和那锈蚀了的暖壶一个样。她骂这帮人不要脸,关着门偷偷大吃大喝,还撒谎说没钱缴房钱。霎时间一次性盘子被她扔了出去,食物飞溅,屋里开始了油水酱汁的暴风雨,劈头盖脸地往人们身上头上砸。接着她把这几个人的家当行李往外扔,反正也没几件。然后,她准备向暖壶动手。正当她要举起它砸个稀烂,忽然想起这个暖壶砸坏了,换一个新的要十块钱,又缩手把它放了回去。放下暖壶,她不敢马上撒手,仿佛刚和一个蹩脚的舞伴跳完一首华尔兹,怕他转晕了,得慢慢把他稳住。

“拿着吧!”董丹拿出几张一百元块钞票大声说道。一只手抹去额头上溅到的油汁:“房钱。”

没人伸手接。

“我会帮你们写那篇文章的,我保证。”

他把钞票丢在狼藉的地上,大步走了出去。等到了走廊上,他立刻拔腿就跑。他害怕见到那几个人皱起一张苦巴巴的脸向他表示感激。那模样叫人更觉得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