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3/5页)

她留神到他吃饭看电视的习惯仍保留着,却不再那样不依不饶地和电视主持人争执,不再评论任何事物。又有领导人接见外宾,签合约;又是这个先进人物那个模范事迹,他一律认真恭敬地看,看完一笑。这一笑让霜降真的感觉到现实世界就那么可笑。

他发现霜降在看他,便伸手搂住她肩,动作竟那样正常,甚至有了些温暖。接下去,他会吻霜降,没了过去的轻浮或故做轻浮,很正常随意地在霜降脸颊下一吻,若霜降躲,他便认真瞪着她,她的心会为这认真动一下。见她也认真成那样,他却又笑了。这时的笑更成了谜。

霜降被这谜一样的笑迷住了。

“四星,你笑什么?”她有时间。

他总装傻:“啊?……”

“四星,你变了好多,从你住院那时你开始变的?”

“真的?是变好还是变坏?”他把霜降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用自己脸颊去蹭她的头发。他过去绝没有这种动作。

“不知道。”她回答。一边伏在他肩上,发现它不再是副人壳子。他的体嗅也变了,戒了烟,他闻上去清爽许多。那种几乎嗅不出的体嗅甚至使她感到舒适。

每次总是他打个长哈欠,然后关掉电视、像正常的人妻之间的对话,他问:“睡吧?”

她慌着站起身,说要走了。渐渐地,她竟有些不舍地将头从他肩上移开。那是个成熟稳定的男性的肩,并宽厚起来,温暖起来。

他会再次吻吻她,那种认真和随意使她真实地感受到他对她的珍借和尊重。这不正常的关系被他处理得那么正常,简直是个奇迹。她不再是完全被动的,她将脸倚上去,某一回,她竟吻了回去。

她被自己吻回去的那个吻吓一大跳。

四星却笑了,叫她出去时帮他关上走廊的灯。他把刚有的一点儿不正常马上正常化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雨下得天早早暗了。霜降站在厨房灶前愣神,想着四星的晚饭。她越来越多地在四星的一只风味莱上花心思和时间了,这天竟想不出花样,愁起来。

比平时稍晚,霜降抱着个大纸箱到四星屋,进门就对他宣布:今晚她和他一块吃;吃火锅,她边说边打开纸箱,取出备得精细的料,一碟碟摆开,摆一只碟她看四星一眼。

然后她摘下雨披。

然后四星抱了抱她有点湿的身体。他说:你头发上尽是水,他走过去拿了条毛巾:来。他解开霜降的头发,替她擦。她一下明白他是生来第一次帮人擦头发,告诉他:

头发不能竖着擦,要这样搓着擦。他就搓着擦。

霜降转头看他,她看见一个秃顶的,微胖的,实心实意在喜爱她的男人。她立刻问自己:你喜欢这男人吗?自己答:不,但我喜欢被人喜欢;我得识察他有多实心实意。

霜降将四星的一只小电锅代替火锅。

四星看她忙。她说你帮我调下芝麻酱吧。他问:怎么凋?就这样顺我调的方向调,反了,它会泻。四星的动作规矩得呆气。霜降看着他,心里纳闷这种感人的宁静是怎么来的。难道她会被他引出一种感情?它里而没有爱甚至也没有喜欢吗?

他像猜透她感觉似的,喃喃地说,第一次他找妻子他要漂亮的,第二次他还要漂亮的。

她有点紧张了,问:第二次啦?唯呀?

她慢慢说:你呀。你还不知道吗?

我是你家小保姆,人家要丑化我俩了!

随他们去。我不愁那个。我愁我现在在服刑,不能娶你呀。

霜降想,他话里没有激动、没有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游戏。

你愿意做我妻子吗?

等你再有七年刑期满,你那时准不要我了。你那时又是程家少爷了!

七年?我会等七年?我那么任人宰割?

那你怎样?霜降听出他话里又有了曾经的残忍。

我知道我该怎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低下头吸唆粉条,但霜降看见他又笑了。他这回真正是对自己笑,为自己的一桩密谋在笑。

她觉得她离他笑的谜顿时近了。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话避开:你愿意嫁给我不?

我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

我给你买个户口,我有的是钱。你读什么书,进什么大学,费事,买个文凭不就成了?这世道,什么是真的?

他宽宏地叹息一声。

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

你说你对我也不是真的?

这样下去有希望成真的。小傻孩儿,什么东西都要时间久了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能一开始就认定什么是真的,一旦你发现它不如你想的真,你就失望了,指控它全是假的;如果你不那么当它真,发现了一点真,你就感激不尽。我和你,我今天能发现那一点真,全归功于我当时的不当真。哲理到这一步的四星忽然问霜降:我芝麻酱调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