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八圈(第2/2页)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吆喝:“抓赤肚贼呀!都来抓赤肚贼呀!”

紧接着,只见民兵连长呼墩子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八圈慌了,一只手捂头,一只手又忙着提裤子……一边还喊道:“我是回来革命的!我是回来革命的!”

呼墩子一脚就把他提了半截的裤子踢掉了!骂道:“革你娘那脚!革命革到女人的肚子上来了?!”

一时,村里人全涌出来了,一个个兴奋地高声叫道:“把那赤肚贼拽出来!”于是,光着身子的八圈就被人拽出来了,女人们可谓“万箭齐发”,有掐的、有拧的、有踢的、有咬的……八圈哭着说:“你们不能打我,我是红卫兵,我可是红卫兵啊!”

女人们乱哄哄地叫道:“红你娘那脚!呸他!……”立时,那唾沫星子像雨点似的朝着八圈喷来,几乎把他给淹了!

在平原的乡村,“偷女人”就是偷人家的“屋”呀!这是最让人愤恨的偷窃行为。你都偷到床上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偷的呢?!按乡俗,是可以将他乱棍打死的。可是,当孙布袋手里攥着一把五齿粪叉冲上来的时候,一声断喝把他拦住了:“住手!”

说话的是呼天成。呼天成匆匆地走上前来,说:“大家气也出了。这事,我看就算了。要是出了人命,就不好交代了。不管怎么说,八圈叔回来是革命的,咱总不能不让人家革命吧?”

人们乱嚷嚷地说:“啥革命?上人家床上革命哩?!”

呼天成说:“好了,好了,回吧,大家都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理。民兵留下,民兵要照常巡逻。”就这么好说歹说,把人们都劝走了。

夜半时分,秀丫哭哭泣泣地被人送回去了,队部里只剩下八圈和呼天成了。八圈一身血糊糊的,身上的衣服全让人撕烂了,那个“红袖标”也不知被人拽到哪里去了,就那么抖抖索索地在地上蹲着。

呼天成把那盏马灯拨得更亮些,说:“八圈叔,你这是?”

八圈呜咽着说:“我,我是来给你讲形势的,我真是来给你讲形势的。”

呼天成说:“我知道。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这会儿没人了,你讲吧。”

八圈叹了一声,语无伦次地说:“算了,讲也白讲。这地方太落后了。我,我冤枉啊,我真是太冤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还怎么做人呢?”

呼天成说:“八圈叔,你要不想讲,就算了。听我说两句,行吗?”

八圈说:“天成,你说吧。”

呼天成说:“叔,我也只是进城走了一趟,顺便把你的档案提回来了。”

八圈傻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天成,我说实话,我给你实话,我不是红卫兵,那袖标是我自己做的。你,千万别说出去呀!”

呼天成说:“我不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人说。可圈叔哇,上头说,叫你回来是接受管制的,我也不知道该咋‘管制’。你看哪?”

八圈脸色都变了,喃喃地说:“他们说我是、是……牛鬼蛇神。天成哇,我虽是旧艺人,唱过那、那个酸、酸曲,不能就算是牛鬼蛇神吧?”

呼天成说:“别的也没啥。我看见县剧团大门口贴有你的啥子、那打了黑叉的啥子呀?……要不,还把你送回去?”

八圈求告说:“天成,你千万别让我回去。你只要不让我回去,叫我干啥我干啥。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

呼天成也叹了口气,说:“圈叔哇,既然回来了,就在村里挑粪吧。”

就这样,八圈也只是“革命”了一天。第三天,他就老老实实地挑粪去了,而且,再也不提“革命”的事了。

那张大字报也仅在墙上贴了一天,后来被风刮掉了。八圈戴过的那个“红袖标”,后来有人见过,被人扯烂后挂在了一家猪圈的墙头上。

呼家堡的“革命”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