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杀狗的日子(第2/5页)

在会上,呼天成沉着脸说:“最近,不断有人给我反映,说有些户,竟然纵狗咬人!三天前,咬了过路的一个挑担的;昨个儿,又咬了广德家的孙子,咬得腿上血糊糊的!还有人说,这呼家堡简直成了狗的天下了!(社员们大笑)啊?说天一塌黑,狗们汪汪汪乱叫,吓得妇女们夜里门儿都不敢出!这像话吗?!旧社会谁放狗咬人哪?地主老财才放狗咬人!那是啥年月?现在是新社会了,还想当地主老财哩?嗯?!啥叫新农村?!一天到晚汪汪汪,这能叫新农村吗?!喂那么多狗干什么?!”讲到这里,呼天成伸手一指,说:“广德家,把孩子抱上来,让大家看看!”

立时,会场上乱纷纷地议论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媳妇们,一个个说:就是,就是。天一黑,那狗出溜儿出溜儿乱窜,怪吓人的!

广德家女人因为孙子被墩子家的狗咬了,头天刚和墩子家媳妇吵了一架。这会儿一听叫她呢,就气昂昂地抱着孙子走上前去,把孙子的腿高高地举起来:“看看,都看看!狗嘴有毒呀!硬撕掉俺孙子一块肉!就那还说怨俺……”孩子才五岁,腿是用纱布包着的,上边抹了红汞,看上去红乎乎一片!说这话时,广德家女人还借机瞪了墩子媳妇一眼。

借此机会,呼天成高声宣布说:“现在,我宣布,从明天起,谁打狗,谁吃!……可有一条,狗皮得给人家主家。”

轰一下,会场立时乱了。

呼天成一拍桌子,说:“嚷啥?乱喳喳个啥?!不就是狗吗,还有啥舍不得的?谁舍不得给我站出来!”

听呼天成这么一说,会场上没人敢吭声了。这时,呼天成又缓声说:“狗是畜生嘛,再咬伤了外人,那事就大了。话说回来,有些户,喂的时间长了,一时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那就这样吧,要是真有舍不得、下不了手的,统统交给老曹,让老曹去做。老曹就是干这的,活儿做得好!”

老曹是极想立功的。一听支书点到了他的名,马上跳了出来,看样子十分激动。他个小,就一蹿一蹿地说:“我弄我弄,我会弄。保证一家一张筒儿皮!”

老曹一说,会场上倒静了,人们都默默地看着他……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这天夜里,狗一声也不叫了。整个呼家堡再也听不到一声狗叫,夜很静,静得有些出奇……

后来有人说,狗是真通人性啊!

四更天的时候,老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是太兴奋了,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多年来,他一直是偷偷摸摸地在外边给人家劁猪。说起来羞于启齿,就给公猪割上那么一个小口,然后把蛋子挤出来,再缝上……那活太小,也太无趣,这活根本不配他动手!可他没有办法。他是杀狗的世家呀!这些年来,他几乎快要把祖传的手艺丢了。可没想到,这一下子又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他悄悄地下了床,先是从墙洞里取出他藏了多年的“药狗蛋”,那些“药狗蛋”是用一块狗皮子包着的,里边还垫了两层防潮的油纸。他先把“药狗蛋”一个个拿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有香味呢,心里说:能用。而后又在暗中扒拉着数了一遍,说,够了。接着,他跳上桌子,把一只小木凳放在桌子上,又借着那小凳一蹿蹿到房梁上去了。在房梁上,他取下了一个大一些的破包。在那个破包里,放着他的刀具。刀一共十二把,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弯的、直的,还有弧形和带挑钩的。他把刀一把把地拿出来,又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遍,心说,锈了,刀都锈了。片刻,他说,用六把吧,六把就够了。说着,他从那些刀具中挑出了六把,把其余的刀具重新包上安放好,这才穿上了那件皮围裙。

当他把那件皮围裙罩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血腥气裹了,那人立时就不一样了。小矬个子仿佛气吹了似的,陡地就长了精神,人显得硬硬的,特别是那眼,光一下子就毒出来了!他来到院子里,开始磨刀。刀是好刀,只是放久了,有些锈气。他蹲下来,一气把六把刀重新磨出光来,等刀锋有了寒气的时候,他心说,刀是用血气喂的,好多年不喂,刀就失了灵气了。于是,他捋了裤子,露出大腿来,拿起刀在大腿上划了一下,就有一条血线跳了出来,六把刀,他一把把地在冒血的大腿上“匕”了一遍,用血珠儿喂了。最后,他站起身来,默默地吸了口凉气,就静立在那里不动了。

黎明时分,钟声响了。接着村街里就响起了扑扑嗒嗒的脚步声,那是村人们下地干活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门了。有两个民兵拍着门叫道:“老曹,老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