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擎(第3/5页)

有一次开会,吕擎的母亲与霍老走进了同一个会议大厅,对方见到吕擎母亲赶紧过来问候,重重地叫了一句“师母”。吕擎的母亲说:“你现在是‘霍老’了,不该管我叫‘师母’,是不是?我也担待不起你这样的学生!”

当时霍老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叫“师母”的,吕擎母亲这番话让他十分难堪。这大概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当众受到羞辱。吕擎母亲的脸色一直冷冷的。

这个场景是吕擎转述的。他说:“母亲满头白发,在大厅里一站,真是引人注目。她的话每一句都说得很低很慢,但很清晰。母亲就这样看着尴尬的霍老说:你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所以也不必在我们这些人里边找‘老师’了。你的老师该是另一些人……对方吞吞吐吐,红着脸说:‘谁是我的老师啊?谁是我的老师啊?我很尊重吕老嘛,我很景仰他嘛。’母亲当时冷笑着,一声不答。那个霍老连连说:‘误解么,都是误解么。’他用拐杖捣着地板,对四周的人说,‘你们看,我们这个知识界啊,我们这个知识界啊,文人相轻、相轻,乱传口舌!嫉妒啊,嫉妒成风啊!你看这是多么大的误解啊……’他这样嚷叫时,母亲仍然微笑着。”

我当时听了非常痛快,这会儿又提到了那个场景。

吕擎告诉:现在他们大学的校长与霍闻海的关系就不密切,起因讲起来好笑。原来霍闻海通过人暗示过,让学校主动一点,聘他做大学的“名誉校长”。校长却不以为然。好像是吕南老身边的人有这个意思,校长最后觉得事情很难办,就拖着……类似的事情很多,一些老同志提出任“名誉教授”的很多,如果一一应承还不知要发出多少聘书呢。“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所大学的尊严。我们校长对霍闻海的底细也算知道一点,因为过去他们曾在一个编委会里工作过,霍闻海当时任主编,校长任副主编,他们当然少不了要切磋学问——在混乱年头里那几个文化部门一度合并,统归一个文化工作领导小组来管理,霍闻海当时就是小组成员,那时校长要见他一次都难。当时学校里好多老教授都受到了冲击,度日艰难,有的简直要挨饿受冻,他们都从原来的住宅里被驱赶出来,住到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小房子里过冬。校长因为跟霍闻海在一块儿共过事,就去求他,想让那些高级知识分子重新回到有取暖设备的房子里。谁知道霍闻海只让他的秘书出来见了校长,转告他的话:注意立场。那一年冬天,有两个老教授在严寒中得了并发症,去世了。这个事情校长深深地记在心里,‘名誉校长’的事情又怎么会通融!就这样,他和那个霍老的关系一直紧张。”

我想起了一位画家说过的一件事,问了一句:“漫画家靳扬当时就在那个文化领导小组管辖下吧?”

吕擎皱皱眉头:“他在什么单位?”

“他在一个什么院啊。”

“什么院都要归那个领导小组管。”

“靳扬就是那时候被抓起来的!有人说这也与霍老有关。”

吕擎说:“这个我说不准。但一般不会错的,那时候领导小组决定一切。”

那个画家说的靳扬让我永远难忘——这人画了所谓的“黑画”,后来患了精神病,再后来被杀……“那是个天才画家!他的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成为一个惊动全市的大事件。当年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许多年轻人非常崇拜他。艺术学院好多人现在常常提起他。人们知道的是他画漫画儿,其实他主要是做别的研究。一些老教授是他的朋友,他们说起当年的事情……这个人后来患了精神病,尽管症状十分明显,可也没有被饶恕。整个故事太可怕了。现在许多人捧着他的画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结局。现在的知情人,那些教授们,一提起靳扬就哭……”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吕擎说:“可能是我的学生来了。”

“你也有了弟子!”

“没办法,是一位领导的秘书。他找了我以前的导师,说要考研,想在业余时间让我辅导——导师可能有事情要找这个小秘书办吧,就硬性摊派给我……”

他去开门时我想到了别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学生做点什么呢!

3

进来的秘书有二十五六岁,人很机灵,老远就喊老师。

吕擎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接着给我们作了介绍。

小秘书个子不高,有点瘦;不知怎么脸上的皮肤很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看就觉得机灵、勤快,讨人喜欢。不过他一静下来就会让人发现,他远比这个年龄的人更为沉稳,没有多少躁气。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吕擎,说:“领导去外地了,我一个人没事就跑出来了,不知道老师正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