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擎(第2/5页)

“那我就先停住,然后迎面走上去。”

“他们向你伸出拳头,你怎么办?”

“我用手架住。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去撕咬。我要回击!”

“可你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你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是的,孤单单的一个人。就因为这样,我压根儿就不准备赢,我准备死在他们拳头下面、倒在他们跟前。可是我不会告饶,我不会给他们跪下。”

“他们会把你按在地上,强迫你跪下!”

“那是他们把我按倒在那里,不是我真的跪下。”

好一个倔犟的吕擎。面对这样的人,我也无可奈何、无话可说。可惜话是这样说,真要做到太难了——而能这样做的人又太少了。但我不怀疑吕擎是这样的人。

吕擎深思了一会儿,语气低缓下来:“当然每个人的处境都不同,都面临了自己的一摊子。纪及在那种环境中,特别是他刚刚到一座城市不久,还要费好大劲儿才能立住脚跟、适应下来。这很难。我如果见了面会告诉他:好伙计,让我们先停住吧,先沉住气——我们要把一切想好了再说。或者是忍受下来,或者是打出拳头去,只是千万不要折磨自己,因为这全都没用。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轻轻松松地和他们游戏起来,拖住对手——时间会把一切都解决掉。真的,许多恶贯满盈的家伙最后就是被时间给解决掉的。我有一个朋友告诉了一句话,说:‘吕擎啊,时间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他当时像告诉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趴在我耳边讲过之后,还低眉蹙脑四下里睃呢!其实他真的讲出了一个人人都视而不见的大秘密——时间将把一切都解决得很好,一定会的。当然,时间又会带来一些全新的、让我们感到恐惧的陌生东西,那时候我们同样也只能求助于时间:等待,等待它来处理这一切,因为这是一些令我们束手无策的东西……”

吕擎磕着牙。后来他又问:“吕南老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呀?”

我告诉了那三个字。

“原来就是这样一句话。我还以为说了什么呢。很简单嘛。”

“就是很简单。可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带来的问题可就复杂了啊。有人会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办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搅起轩然大波!如果早上二十年,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这几天你在机关和一些场所,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议论,说上边又说过什么话了,那个纪及出了大事了——以往的经验是,风声多大雨点就有多大,现在的纪及已经被停止了所有的工作——事实上就是如此……”

吕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们当中真的有人听到吕南老这样讲过吗?”

“当然没有,都是通过一个渠道传来的,因为一般人谁也见不到吕南老。”

他笑了:“那多简单,反正是见不到,那就让我们重新编一句话不行吗?”

“编一句什么话?”

“随便编一句,编一句对纪及有利的话传开去不就得了吗?”

我觉得这太孩子气,思路奇怪而幼稚。我忍住了笑问他:“你准备编一句什么话?”

他想了想说:“吕南老说了:‘尚可以’。”

我没有笑。同样是三个字,而且口气也很像。

“吕擎你算了吧,这算什么办法。这是游戏。”

吕擎看着我:“你们开始想当成游戏,想逗别人玩儿,可就是想不到对方也是在做一种游戏,一种残酷的游戏!它利用一些人的弱点,利用一些人的愚蠢,多年来一直在做这种残酷的游戏。你看不破它,你就会惊慌失措,被这游戏玩晕,最后一个跟头栽下去。你如果看破了,既可以换换心情,又不会掉以轻心。这样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无可奈何,因为我们打乱了他们的游戏规则——就让我们一块儿参与这场游戏怎么样?”

他微笑着看我。

我笑了。这才是“乱弹琴”呢。

吕擎与纪及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这两个人都从心里藐视霍老,但惟有吕擎敢于和吕南老做游戏,这一点我并不怀疑。我很想把今天的谈话回头告诉纪及,我想纪及听了一定会笑出来,那也是蛮好的一件事嘛。纪及时下多么需要这种游戏的心态,需要放松啊,可惜他一直做不到——我现在好像也做不到了。

2

如果吕擎的父亲健在,那就一定会与霍老打交道。那个饮誉学界的老人当年跟霍老非常熟悉。科学院一些上年纪的人都认识吕擎的父亲。霍老当年还是一个中年人,有一段时间也常常到这个小四合院里来,管老人叫“老师”,管吕擎的母亲叫“师母”。那时候他常从这里借书,学着欣赏一点书画,还要跟老人家学书法……总之那是一个十分殷勤的人。后来政治风暴一来,到处乱了起来,他也揭发了老人的一些“言论”,甚至还领人到这里抄家,搞走了几套最珍贵的藏书和书画。这些东西至今都没有归还,吕擎的母亲怀疑它们还在霍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