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风(第3/5页)

我这会儿想着秦老,说:“纪及,必要的时候,我们真的可以去找一个人——秦茗已老先生!有一年,我被人带去老先生那儿一次……”

纪及抬起头,眼睛闪亮:“秦老!那时在学校读过他多少书啊,现在同住一座城市,反而没有勇气去拜访先生……”

“你真该早一些去认识一下秦老,那是一个‘文品人品并重’的老人。我们见了他即便什么都不讲、只看一眼也好啊。平时老人寂寞自得,很少到热闹地方去。一种真正的学人性格。”我语气里不知不觉有些冲动。

顾侃灵插话:“老宁说得不错。秦茗已在这座城市里没有第二个人可比,凭他在学界的信誉,就连那些轻浮之辈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说一个‘不’字。那个‘霍老’还口口声声说是先生的学生,他算什么‘学生’!我老顾还不敢这样说呢。前些年我还求了秦老一幅字呢,猜猜写了什么?”

他看了看我们,点点下巴:“‘学也无涯’!”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王如一。他一进门两眼尖亮四下乱睃,然后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衣服内层里摸出了那份复印件,拍打着上面的灰尘:“我操,这么大的风!”

我们都没有做声。

王如一晃动着那个满是皱纹的额头看看几个人,细声细气:“怪事,怎么这么快就搞出了一份‘内部材料’?”说着一转眼盯住了纪及,“我老婆看了!她说你写季风和洋流的那些章节绝了……这才是古航海研究啊!夫复何言!徐福他老人家如果不是这个月份里出海,我就倒着头走一个来回……”

顾侃灵不理这个话茬,问了一句:“你知道是谁搞的?”

王如一连连摇头:“讲不好。是那些行政人员搞的?”

顾侃灵摇头:“那些人搞不了。你看,有些话衔接得很刁钻,猛一看还以为原稿就是这样。非常险恶呢。我觉得这肯定是行家里手,办这种事还多少需要一点文字功底。”

王如一说:“我讲不好。我不知道谁能做这个。如此卑鄙然而……”他停了一会儿又转向纪及,“该跟于院长好好谈一次了……”

纪及苍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王如一吭吭几声,凑近了我小声说:“赶空儿看看我的词典吧!现在除了补充词条,主要就是建索引——三种索引方式呢……”

3

时间有点晚了。我从纪及的目光中感到他需要我待在这里。当王如一最后一个出门时,我就告诉了娄萌传达的信息——“吕南老翻过了这本书,说了三个字:‘乱弹琴’……”

纪及看看天色,听着呜呜的风声,说:“我们真该去一趟了。”

“去于节那里?”

“不,去看秦茗已老先生……”

我点点头。时间有点晚了。可纪及一直看着窗外。我看出他这会儿有点激动。他平时很少这样。我就说:“那好吧,好在他离这儿不远。”

一路上风急一阵缓一阵,时不时把路面上的脏东西吹起来。我说: “这是这座城市最让人讨厌的季节,它大约要持续几天……”纪及仰头看了看,没有说话。往常星星会疏疏地挂上天空,可这会儿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浑茫之中……前边是大屋顶平房区,树木也多起来。我们似乎远远的就可以闻到那个小院里透出的花香。一种深沉的香气。

秦茗已平常足不出户,可是盛名就像院里的花香一样,传播到很远很远。

我们在小院围墙外面停住了脚步。就在伸手去按门铃那一刻,我有点犹豫了:真到了非打扰老人不可的时候吗?我们需要求助于老人吗?正这样想时,纪及伸出食指按了一下门铃。

响起了脚步声。门打开了,秦老的女儿站在面前。她先是看到了纪及,接着目光转向了我。

从她的神色里我知道秦老没有休息,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

小院用红砖铺了窄窄的甬路,所有露出泥土处几乎都栽了花草。到处落下一些树叶,这儿全是很老的树木……最东边一间平房亮着灯,柔和的灯光从窗户上反射出来,让人感到暖煦煦的。整个小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只黑白花猫从一个小夹道里跑出,看了看我们,炫耀地飞蹿到院子中间的那棵大槐树上。

“爸爸,来客人了。”我听到女儿轻轻通报一声。

这时我们已经走近他的书房门口。我轻轻叫了一声:“秦老。”

女儿让我们进去。小心翼翼转过一道屏风……面前的秦茗已满头白发,消瘦,个子偏高。他反应有点迟钝,这时候拐在书桌上的左手抬起,那是他辨认来客时惯有的一个动作。他好像就靠这抬起的左手,靠它的触觉来感知周边的事物。我知道他的眼睛要好长时间才能看清来人。他这样“哦哦”应答,一边客气地让我们进屋,一边仍在辨认。我告诉他自己是谁,再向他介绍领来的客人。我觉得这次造访有点唐突,不过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