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第2/5页)

我想说:你不需要。因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及格”了……但我只这样想,没有说出来。她刚才说的事情让我既难堪又感激;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毕竟是事实: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挽救了我,把我当成了至亲来照料……只有这会儿我才明白,我一直在用那种过分的严厉的指责来阻止她——我像躲避有毒的东西一样躲避着她。我至少对她与“蛤蟆”的关系有说不出的厌恶。还有,如蓝珂所说,她已经是这个医院的资深医生,并混进了一个“圈子”。“小苹果孩”的死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的心可真硬。”我说。

“我长了‘铁石心肠’嘛。不过这会儿我才算明白,有的人,他的心也并不比我软……我在想当一个女人多不容易。你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本族哥哥给毁了,那种关系是乱伦,见不得人。在这个地方,你明白那是一种什么压力。我躲开了熟人,想改名换姓,甚至想做个整形手术,让所有的人这辈子都认不出我才好。就那样我躲着,逃着,躲着自己也躲着别人,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工作了,有人又把我过去的丑事在单位上抖搂出来。我又一次没法儿活了,我那时觉得还不如死了好。后来我不知道该怎样惩罚自己,只想快些把这一辈子打发完算了。你一直问我跟院长是怎么回事?我不能讲——我如果讲了,如果……我现在真想把什么都告诉你……”

“那是你的自由,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算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奇心,你想明白一个人会坏到什么程度。那么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实在想知道。我告诉你,我跟那个院长真的说不清楚……”

我像被蜇了一下。

“院长早就想了,他用了各种办法。可是我害怕韩立那双冷眼。他在这个地方没有做不成的事儿,简直是什么都能。他实际上也不算我们医院的人,只是挂个空名。只是有了特殊的病号他才来溜一圈,只在开重要会议时才出现一下。他不按时上班,也没有人想过要管他。他经常去的地方都是市里的头面人物家里,那些有名的企业家、总经理什么的,特别是那个‘得耳’,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只在他们的圈子里混,高兴了才到我们这儿转一转,穿穿那个白大褂。他不好色——哪儿都有这种人——他各种毛病都有,就是不喜欢女人。有时我倒真希望他能喜欢我。不是我贱气,我是害怕了,是逃得太累了,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我不愿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缠我,他们像追捕一个猎物那样堵我赶我,让我跑得筋疲力尽。我如果待在一头最凶猛的狮子老虎旁边,那些豺狼也就不敢走近我了。我后来真的主动接近过韩立,可他嫌脏似的把我拨拉开了。我在他跟前没有一点自尊。我真有那么脏吗?后来我才明白,他不喜欢女人,他谁都不喜欢。那些年轻的小护士向他讨好,就为了自己的职称和晋升——还有的为了房子和调动——韩立那双冷眼逼得她们一步都不能近前。他不喜欢这个……”

2

整个倾听的时间我脸上都木木的。其实我正在用力忍受。她说出的这一切我完全相信,所以能够忍着听下去……我随着她的叙说机械地问了一句:“那他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让我试着讲一讲吧。先讲那个院长。我觉得韩立的目光简直在把我往院长跟前推。我知道最急于得到我的就是院长。我抗拒着,直到最后。我好比是一只被连续追赶的山羊,使尽力气才跳上一道石坎,跳着,跳着,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就倒在了那里……我最恨的是院长,他喝醉了酒会到处讲我和他一起那会儿如何如何……别人都用猥亵的眼光看我。有的‘企业家’到我们医院来看病,说:‘我们别人不信服,就想找严菲瞧瞧。’他们把我想象成最下贱的女人……后来,我设法抓住了院长的一个把柄,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从那会儿就可以支配他呵斥他了,不高兴就让他离得远远的……我发现他有老年人那样奇怪的心态,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没有人时他想动我一下,手还抖呢——他还会激动。他有时跟我叫‘孩子’,也真把我看成‘孩子’一样。他像个老羊一样跟在我身后,哆哆嗦嗦的。我不高兴时还打过他的耳光。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

“我知道这种关系让人恶心,可是……”

我真的忍住了心中泛上来的一阵恶心。

停了一会儿她问:“你想知道我说的那个‘把柄’是什么吗?”

我没吭声。因为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严菲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不,我想让你听听——这些事儿压在心里太难受,找不到一个人听,我会闷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