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3/4页)

可是那一次刀子给没收了。包亮不得不重新找人打制了一把刀。

他在田里苦做,心里恨着苏老总。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转身一看“死羊眼”在看他,就骂起来。

“死羊眼”愣怔怔地看他,对突然出口的恶骂大惑不解。

包亮一边骂一边寻找缘由,这会儿想起了去年殷家那个瘦瘦的大头娃娃踩倒了这边几棵庄稼,就骂:“狗日的东西,贱!贱!踩我的庄稼!”

殷老头背过身去干活,不搭理他。

“狗日的东西……”包亮又骂。

不知什么时候“小肠”来了,手拿一把小锄子,叫包亮一声“大叔”,说:“远亲不如近邻,俺也没招惹大叔……”

包亮正骂“狗日”,一抬头闭了嘴巴。他鼻子乱吭,低头做活,一伸手,把地垄上一棵带刺的藤子连根揪起。

这是一个上午,包亮事后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刚刚动手担肥的时候,就听见有汽车在响——他看见一辆锃亮锃亮的瓦蓝色轿车很费力地从田间小路上驶来……“妈的,苏老总?”他敢说以前在“总公司”大院见过这车。

“死羊眼”老殷、“小肠”,都呆呆地看着爬过来的蓝色“大鳖虫”。

包亮心里扑扑跳,不知出了什么祸患。他咬着牙等。

车门一响,出来一个穿西装的大肚子。包亮认出是“公关部”主任潘新财。“潘主任……”包亮哑着嗓子喊。

潘新财在地头吸烟,东看西看,不吱一声。

包亮奔过去,弓腰点头:“主任哪,怎么下了这样脏气地方……”潘新财手指关节上的大金戒指有些炫目,撇撇嘴:“下来看看苗情,集团领导吩咐……那边地上是谁?邻村?嗯,好哎。那个妞儿?”包亮赶紧小声介绍一番。

潘新财向殷家父女摆手:“过来过来。”

殷老头和女儿怯生生地走近了。

潘新财的眼睛一直落在“小肠”身上,上下转动,半晌才说:“今后都是公司的人了,要团结。听见啵?”

殷老头误以为是包亮告了状,就愤愤地盯邻地主人一眼。但包亮未吭一声。

潘新财临走时鼓励姑娘一句:“去公司报考一下‘公关部’吧,我看你能进去。”

姑娘慌得双手不知放到哪儿,看看父亲,又看看包亮,小声吐了一句:“俺,不会说‘京语’,考不中……”

潘新财大笑:“那不过是条件之一嘛!再说各有所长,最后决定的,不过是我嘛!”

包亮一旁附和:“是哩是哩!”

殷老头合掌说:“领导子恩典吧!恩典吧!”

包亮忍不住想笑,未敢。他觉得这个殷老头在“领导”后面加上一个“子”字,是天下最可笑的事了。

“小肠”说:“俺去……”

3

“小肠”去考“公关部”,一考即中。于是她许久不来地里做活了。

包亮一家只看见“死羊眼”老殷和那个大头娃娃在地里忙。老殷头似乎愉快了些,那僵僵的眼神开始活动起来,有时还想与包家人搭讪几句。包亮说:“你家人得了好,也有我一功!”

殷老头不解这句话,后来才明白,包亮指的是那辆轿车原是奔他来的——那一次姓苏的顺便发现了“小肠”。

因为少了人手,殷老头做得更苦了。热辣辣的太阳下,他像一头野物一样拱在庄稼棵里,一做就是半天。他花白的头发上、脸上,全是草籽屑末、泥汗,豆大的汗珠缀在眼睛四周、颊上,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大约是二十多天以后,“小肠”又出现在地里了。包亮吃了一惊。他发现这个姑娘变了:脸白了,也胖了,只是神情比过去蔫了。有一次他还见她蹲在那儿擦眼抹泪,走近了,她就慌慌躲开。

那个大头娃娃不怎么上学,来地里做活时,“小肠”就让弟弟歇着,有时扯着他的手,在地垄上僵半天。老殷头来田里唉声叹气,那嘘气声包亮离得再远也能听见。

有一天老殷头走到包亮跟前。包亮正在拔草,一株一株地拔,并不用锄头。他像没有看到别人。他心里正恨着一个人。自从这个人来了公司,就有人欺负了本家婶子,又来欺负自己,这个人如今扣掉了他一部分活命钱……他想着如同揪掉地上的茅草一样,一把一把揪掉那人的毛发——让这家伙疼得龇牙咧嘴!我日!我日!这时殷老头说话了:“他家包叔,救救我那苦命娃儿吧!她不耐烦哩!”

包亮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谁又救我……”

“他叔,这娃儿不去“公关部’哩,死也不去哩……半夜坐起来哭,喊她死去的妈……”

包亮这才醒过神,“嗯”一声站起来。他这才看到对面这个老头子像个木头人,全身的皮肉再无一丝水汽。他心里一阵可怜,就说:“你就、就依着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