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6页)

包亮一开口说话稍微有点口吃,甚至还有点木讷,仰着脸:“你来替、替廖家说事儿?廖家怎么自己不来?你这会儿能主得了人家的事儿吗?”

“他们病了,我替他们来这儿也一样。我今天主要是想来作个解释……”

“来解决事情?”

“不,来解释一下……”

“噢,你想给他们洗刷,你洗得干……干净吗?”

我不知道“洗刷”什么,无言以对。看来跟他讲话也很困难。我琢磨着怎样说更好,就想从头说起:“……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孩子眼看着一个最好的同学死在自己怀里,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时神经错乱了。廖若的病很重,这是明明白白的,谁都看得出来的。这样的情况下他说包学忠干了什么,是决不能作为依据的。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这只是一种错觉。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时你要亲自听听那孩子说话就会知道,他已经前言不搭后语。所以千万不能较真,再说他们都是好同学好朋友。请一定不要让包学忠再到廖家去闹了,这样会对廖若造成更大的伤害,对两家都不好……”

“对我们不好?那我们等着人家警察进门铐起来才好?”包亮说着往前上了一步,做了个戴手铐的动作。他的两眼鼓得溜圆。

“不会那么严重,事实毕竟是事实,这一点随便一个人就会看得出:廖若已经精神失常了,他当时正处于非常时期,看人眼睛都发直……”

“他发直!他鬼着哩。你说他是个直心眼儿,那我们就成了、成了弯弯肠子啦?”

我叹了口气,“您看,廖若当时并没有说包学忠一个人做了那事儿,而是说自己也参加了。他如果真有害人之心,那就不会把自己也扯进去。”

“天哩!”包亮把手一甩:“鬼呀,这才鬼呀。他只说跟我们家学忠掺合了一、一块儿,可没说主犯是谁。是谁?到头来还不是学忠?杀猪人的孩子嘛!再说人家还占了个主动揭发的光,将来抓到局子、局子里去,砰一枪把学忠打死,他也顶多铐个三年二载,这个分量谁不、不明白?就算俺是庄稼人,是土里刨食的人,也不能糊涂到这、这般田地……”

女人拍着手逼过来:“就是呀,就是呀。俺家包亮说得对哩。俺家包亮凭手艺吃饭,从不做对不起人的事儿,宁让人欺,也不敢惹人。看看老实了一辈子,这会儿让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把头砸了个大窟窿。俺好生生过着,谁想到让人反咬一口,警察也招了来。没毛病人家警察来干什么?邻居家探头竖脑往咱这儿瞅,你让咱的老脸往哪儿搁?俺这孩儿别说杀人了,别说祸害同学了,他连学校都懒得去。忠儿忠儿,”她说着喊起来,“来哩忠儿!”

刚刚吃完生肉的包学忠甩着头走进来,大眼一翻一翻,露出很大的眼白。他直直地看着父母。

女人指着我:“你跟这个大兄弟说说,你一年才上几回学?还不是一天到晚跟上你爸做帮手?”

包学忠狠狠瞥来一眼,坐到一边去了。

女人又拍着手:“俺包家往前数上几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廖家亲戚啊,你或许是个心里透亮的人,或许念过一些古书,不能不知道——俺的先人是‘老包’,就是有名的包青天哪;‘包大人’在开封府谁不知道?俺是‘包大人’的后人哩,还能做出那样的下作事儿?”

我再也忍不住,我知道这可能是别人拿他们开玩笑,他们自己倒当了真。我笑了出来。

包亮说:“你也不用笑,女人说话没有准头,不过还真让、让俺女人说准了。不信你去问、问俺公司里人,谁不说俺是‘老包’的后人……”

我说:“就算是吧,那你们更应该知道廖若的话不能作数……”

“听听,”包亮嘴上极少的几根胡子往上翘着,“听听,谁办案也不能撂下这、这样的话头不管哪,他说的是什么?是俺家学忠杀了人,杀人案哩,人命关天哩!俺家学忠的头不值钱,可那也是俺孩子呀,俺还指望着让他干活、养老送终哩。我能眼瞅着让廖家把他送、送进局子里咔嚓了?没那么容易的事儿!俺这回跟廖家没、没个完。他不把话讲明了,俺就跟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以为庄稼人就那么好、好惹啊?大兄弟,人逼到数儿上谁怕谁?嗯——他觉得读了几天狗鸡巴书,眼上戴了副屁、屁镜——那在俺眼里等于驴捂眼——就了不起、起哩。其实俺庄稼人压根就没瞧、瞧在眼里。有什么了不起?还会干个什么?不就是一天到黑在家里砸、砸那个破铁盘子吗?依我看他们真是日得轻了!”

最后一句我明白了,那是指在家里弹钢琴。我心中被愤懑淤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了。我只得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