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第2/4页)

她明白,只有那个韩立才深谙此道,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梦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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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菲发现几乎所有出现在流水大宴旁的人物——这些人是各色各样的,主要是官商要人和各界角色,但一定要是个角色才行——都或多或少具备梦游的本领。这些人一到了夜晚两眼就放出一股特异的光,或许是返祖现象也说不定,那是一种蓝幽幽的、在一百支光以上的照明灯下才能得以分辨的眼色。这些人洞察秋毫,除此而外嗅觉与听觉也处于最佳状态,所以他们在夜间反应格外灵敏,整个人变得机智聪慧,有点超常发挥的意味。他们身上的激素水平也都达到了一天里的最高值,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精力充沛。如果是个男的,他一定是容光焕发,除了衣饰讲究,还精心地修面梳理。但那种无法遮掩的类似公羊的腥膻气,还是会在一公尺内散发出来。如果是个女人,那么她的妩媚相,她的骚狐才有的苦杏仁味儿,都会一块儿达到一个顶点。这都是在不自觉间完成的,是一种自然现象,他们似乎并没有刻意如此。平时常在荧屏上见面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这些人都比预料中的要瘦,比其他人的笑容要多。

严菲每到了这个时刻都格外放松。她才是一个老手,所以没有什么好兴奋的,也没有什么新鲜感。而那些初来乍到的男男女女就不同了,他们无论怎么伪装,也还是显得慌里慌张的。首先由于紧张而引起的腹胀,这是他们无法克服的一个障碍,所以愈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愈是要往卫生间里频频跑动,去排放自己腹内的气体,俗话说出就是去“放屁”。严菲见他们不停地离去的样子,心里就有忍不住的得意和快乐。她才不屑于这样做呢,一方面她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上下舒畅;另一方面她还巴不得找个倒霉的家伙臭臭他呢——有一次他看到一个色迷迷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向她挤眼,她就故意招招手。等他贴近后,她就稍稍扭过后背,很痛快地排了一次气。那老头是个威震一方的家伙,可这一会儿还是皱眉缩眼、欲哭无泪的模样。当时让她有点同情。她不失时机地问他一句:“怎么样?没事吧?”对方答:“还,还好吧。”

“带保健医生没有啊?”宴会进行到一多半的时候,有个司仪模样的白脸男子就会这样低声问一句。领她来的人朝她噘噘嘴。于是她知道该自己工作了。人人都得工作啊。那个人将她领至一个很偏的房间,客气地鞠个躬就离开了。她自己走进这种熟悉的场所再自然随意不过。这往往是一个豪华的房间,几大厅堂连在一块儿,冲浪浴盆小型桑拿之类应有尽有。整个大套不少于一二百平米,在一圈大沙发里蜷着一个并不起眼的男人,秃顶然而慈祥,正经有一把年纪了——偶尔遇到个把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人,那种情形或许更坏呢,那对工作是不利的。瞧老人家把各种饮料摆开来,殷勤到了极点。他彬彬有礼,给她斟满杯子,像对待一个孩子。她常常为了逗他,劈头就是一句:“说说吧,哪里不舒服?”

她的这个杀手锏总是有效,令对方措手不及。他啊啊着,但总是马上镇定下来,说:“年纪这一把了嘛,哪儿都是病,哪儿都不舒服啊!啊!”对方多出的一个“啊”字有点顽皮,这终于使她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人家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人家一客气,你可不要忘了形儿。想到这里,她总能很好地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她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为您服务嘛,你丝毫不用客气也不用不好意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对方盯住她的乳房说:“一定、一定。嗯,先喝吧……其实呢,这把年纪了,主要是孤独,想找个人说说话。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啊……”

下面的场景大至千篇一律了。他摸她的头发、脸庞,然后是后背。她真的感受了一个老人的慈祥。但他还是摸起了乳房,于是那种慈祥的感觉立刻飞得无影无踪了。对方说:“这也许是不礼貌的……”她安慰他:“别客气,你们一客气,真让人受不了。”出于责任,她总要抽出一点时间为他们测一下血压和听一下心跳和呼吸。有一次让她无比吃惊的是,一个老人的血压竟在一百二十至一百八十的高值!但问题是面前这个人何等虎气生生啊!震惊中她不由得要发问,要了解一下这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对方有气无力地揩着汗,答:“习惯,一切都是习惯。小同志,你要记住,再也没有比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了。”

她最高兴的是能有机会为一些熟人诊疗保健。她与他们都是不期而遇的,这时对方会一惊,脸红到脖子,喊:“是你?”“当然,这是我的工作。我能为您服务十分荣幸——以前都是在台下听您讲话,这会儿能当面接受教诲,激动呢。”她把随身带的小药箱“砰”一声放下,让他打了个愣怔,说:“想不到你这么帅气!”为了解嘲又补充一句:“可别是个狠心大夫。”她说:“放心吧,不会的。”她和熟人交谈的时间往往很长,她最后不得不说:“咱谈话可别耽误了正事儿——您还有别的事儿没有?”对方红着脸慌慌摆手:“没有没有,这么交谈就是最愉快的了!”“您哪里不舒服?”“噢,你看,这就是正事啊……”他历数了自己的一些毛病,如眼疼、脚气、腋下皮疹——“特别是,”他绝望地摇头,“可惜这病不该对你说,我的肛门瘙痒,已经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