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毫米(第4/7页)

就在同一个秋天的学术会议上,肖潇与另一个人不期而遇了。

会议在市里的一个宾馆举行,整个会议要开三天。空余时间她总是一人独处,因为她喜欢如此。

一天晚上她正在房间里读书,突然有人轻轻敲门。她以为是会上的朋友,开门后却愣住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在门口站着,有些腼腆。她还没有叫出声来,一颗心先自怦怦跳了。这是那个市长——这个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给她写下了许多热烈的情书。她至今还没有回一个字。

“我不知是否可以进去……”

“请吧。”

他的脚跨入门槛的一瞬间,她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倒是对方有些慌促了。她为他倒水、端桌上仅有的两枚桃子。他这次来访多少使她有点吃惊——同样让她吃惊的还有那些锲而不舍的书信、那股劲头。作为一市之长,他无论如何不能说有多松闲,但他真的为她花了不少时间。她原以为对方不过是那种轻薄之徒,是又一次情场即兴而已,虽然那些信件还称得上情真意切。她没有回,压根就不想回。她对这一类人不是敬而远之,而是厌而远之。她为对方感到难堪和羞愧。虽然“他们”也并非全都一样,但她没有理由对这一类人抱有什么希望。她认为自己不会错的。

从那些信中她了解到他是一个“情感生活不太幸福的人”——是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不幸福”,而且都不愿离婚——最后这一条他却是稍稍不同了,离了婚,并且已经独身好多年了。他说自己把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献给了眼前的事业——这座可爱的城市……她虽然看不出这座城市有多么“可爱”,但还是产生了一点点同情。

眼下这个人就坐在对面。他已经四十七岁了,他说自己的所有黑发都是染成的。虽然面色很好,但眼角那儿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尽管他总是极力掩饰,一种笨重的气息还是从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我知道,我的这个做法有些过于勇敢——过于冒失了。我知道这不会有理想的效果,甚至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既然明白这些,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坦率地说,就是太焦躁,觉得时间紧迫,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虽然我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为什么就‘来不及了’?”

“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一个会上,那也不是第一面;有一次你到书店去——我记得非常清楚,是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春天,你穿了一件风衣;同行的有我认识的一个女同志,我问了她……就这样知道了你。从那天起就没能把你忘掉——这有点像是老一套了,但这是真的。在你看来可能我是过于莽撞了,可我倒是鼓了不知多少勇气呢!”

肖潇的脸有些发烫,声音低下来:“为什么就‘来不及了’呢?”

他口吃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怎么说呢,是这样……有一天我照镜子——我这个人总是在情绪糟透了的时候才照镜子!我发现自己真是太苍老了,时间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时间这么快就滑过去了,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年轻时候那些抱负啊,它们不仅没能实现,而且还有点南辕北辙。我不敢回想刚刚毕业时的心气,看看吧,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我觉得青春花得太不值了。那天晚上我沮丧透顶,想让一切都重新开始。我该过自己的生活了——这种情绪是早就有过的,它常常在脑子里闪动,可惜闪过也就闪过了。只不过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坐卧不安了。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只害怕引起波动,所以有些事一直没有公开……”

3

“你大概不会去注意刑事案件,因为太多了。有一些案子在报上公布了,说得很简单。群众并不知道它的恶劣程度,因为那样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大事,到最后如何处理都成问题。你当然不会注意,因为这一类案件几乎每月都要发生——可这一次不同了,受害者是我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孩子!

“那是我陪一个外地参观团到市郊,那儿有一个搞得不错的村子——比买了海岛的那个村子差一点,不过也改成了集团公司,内辖好多企业,总产值位列全市前十。一般来参观的上级领导都要去那里看一看。公司领导在接待方面也积累了许多经验,总是做得非常得体,这也让市里放心。参观团如果比较重要,在接待方面就要好好下一番功夫——这也是一大难题,没有不打怵接待的,每天都要忙于送往迎来,几乎做不了多少工作。有人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说得让人心疼。时间就耗在这上面,一路陪着人家,说一些根本就不想说的话。重要人物下来了,你还得事先做好各种安排,计划周密,每一步都要想好,不出纰漏。这种痛苦是身在事外的人体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