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岁月(第4/5页)

穿制服的人在一个小时之后就把廖萦卫叫走了,这些人根本不听他的任何解释。在乡派出所,廖萦卫把村头与斜眼儿子的恶行从头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对方提出的那个耸人听闻的“私了”方法。谁知一个瘦干干的人听了说:“你连瞎话都编不圆!你们是两个精神病!谁能当面提出干这种事啊?你大概书念多了,花花肠子不少啊,以为自己老婆长得好,就想拿她出来讹人!”廖萦卫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旁边一个黑脸人马上亮出了高压电棒,瘦子沉着地阻止说:“慢些,用不着,他这样的孬货受不住这个。等等再说。”瘦子吸着烟,从墙上摘下一个蓝皮本子:“告诉你吧,咱经手办的案子多哩,蹊跷事儿你做梦都想不到。咱隔皮猜瓜的本事都有,不要说你那点小魔道了。赶紧从头实说了吧!免得皮肉受苦……”

他们不让廖萦卫回家,把他关在小黑屋中,让妍子每天给他送饭。穿警服的人想起什么就审问一番,如果妍子来了,就问得格外仔细和起劲。瘦子盯着妍子,哼着:“事情还不是明摆着吗?”妍子问:“什么明摆着?”瘦子说:“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事情明摆着。”这样问来问去,就像猫玩老鼠,过了一个星期还没有放人,并对妍子说:“你是共犯,也要随叫随到!”

妍子为丈夫四处奔波,找乡教育助理,最后又找教育局分管的一个副局长。他们都喜欢从头问起,问得很细,但就是没一个帮她。都说你这两个书生啊,现在这年头有些事也不能太认死理儿,有些事低低头也就过去了。“你们这样不行,你们这样可不行啊……”他们反复劝说,让他们今后千万和地方领导搞好关系,“本来嘛,你们和他们应该是鱼和水的关系……”副局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鬈曲浓密,最让妍子惊奇的是竟像女人一样戴了个塑料发卡。这人对妍子特别和蔼,当旁边没有其他人时,就呵着气儿跟她说话:“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啊,人啊,个个都有自己的难处啊!像我,身体多健康,家庭很不幸福……”她听不明白他的话。当她再次请求他的帮助时,他立刻变得泪水潸潸了,一下攥住她的手。她红着脸挣脱,他就呼呼大喘说:“你还、还打谱让咱活吗?我从见了你第一眼就、就没睡过一宿囫囵觉……”她好不容易才挣开了。副局长跺着脚:“我、我这就去领你男人出来,表表我的……心意呀!”

“他们打你了吗?”那个夜晚妍子问放回的男人。他只是摇头。深夜她睡不着,盯着屋角出神,像是发出轻轻自语:“萦卫,我觉得活着……真没有意思。”隔壁传来孩子均匀的呼吸。廖萦卫先是默默不语,后来扯着她的手站起。他们站在了廖若床边,久久看着。他小声问她:“活着没有意思吗?”

她哭了,一遍遍吻他,摇头。

“妍子,别那样说啊。”

“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是个幸福的人。”

3

就是这样的长夜,让回忆浸润的长夜。在这些零零散散的回忆中,他们一直相依到黎明……他们盼望崭新的一天,盼望幸运的转机。

廖若醒来了,太阳刚刚划过树梢。他正坐在床上翻一本画册,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喊。这声音让廖若特别不安,似乎深深地吸引了他。他马上凝了神,接着站起,一边往前走一边咕咕哝哝,手里的画册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他像过去那样伏在窗前,两手紧紧扳住窗棂,一双眼睛急切地寻找。

楼下出现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他扬着破锣似的嗓子胡乱吆喝。廖萦卫和妍子一眼就认出是那个疯子。他们想哄着廖若离开窗子。

廖若无论如何也不肯。他打开窗户,向楼下的人扬起手打招呼。

下面的疯子根本没有看到廖若,只顾自己往前走,旁若无人地呼喊:“发大水啦——发大水啦——快跑啊!发大水啦——”

廖若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他们再次劝他离开窗前,他说:“你听,你听!”

“那是个疯子。他天天这样呼喊,不要怕……”

廖若的肩膀在颤抖,双眼一动不动盯住那个边走边喊的人……“妈妈,我是亲眼看到的,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那个叫‘旱魃’的妖怪……吓死人了,他整夜蹲在一边,一声不吭。他的嘴又扁又大,一张开就露出乌黑的牙齿,身上长了白毛,哈出的气腥极了。妈啊,他浑身都披着生锈的铜钱,一活动哗啦啦响。他看着我,我知道他要等我睡过去,然后拖到一个角落里。他就藏在我们这儿,在地底,专等夜深人静钻出来……这是真的啊妈妈!妖怪不会饶我的,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