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终点(第2/3页)

每次面对这片遗址,我的心中都要滋生出一阵悲凉和忧伤……再次领悟淳于黎丽留在纸条上的话,好像此刻才稍稍触及了它的真正含义——对她来说,也许这真的是一次告别和开始,是一次长长的流浪——就像失去了家园的族先一样,她将在这片再也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无望地奔走下去。

2

从藏徐镇到葡萄园已经不远了。一个朦胧的幻想正随着接近这片园子而变得强烈起来:她能否一路走到我们的葡萄园里去,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这个时刻我在心里悄悄呻吟:你还多么年轻,无论从哪方面看,你的生活只算开始了第一个段落,没有什么可以毁掉它,无论怎么说,都好像是这样,你可一定要打起精神——即便有一个或几个负罪者,几个在徘徊和犹豫中铸成了大错的家伙,那都构不成孤注一掷的理由……同时,某些人今后再也不必奢谈道德,因为由于其怯懦和或多或少的虚伪,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至此,我的头脑中又一次闪过了那个破衣烂衫的人,那个在我们葡萄园的大门口突然出现的挚友,他就是那个卖锡壶的人……原来你每天都在厌弃和憎恶的邪魔就寓居于自己的躯体之中,他们其实完全不需要手提矛枪四处寻觅了……吕擎和阳子就淳于黎丽对我的辛辣嘲讽,那种锥心之言,又一次在我耳边鸣响。

经历多日焦虑奔波,我的脑子木木的,眼白变得一片血红,头发芜乱,两手空空地回到了葡萄园。我突兀地出现在园子里,让大家不由得怔了一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得太清,只对他们说: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拐子四哥拍我的肩膀,摇动我,我睁大了眼睛盯住他问:“没有人来吗?她,一个……”

“你在说谁……谁啊?”

“我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我安静下来。在他们看来,我的一双眼睛熬得有些吓人,整个人已经无比倦怠。吕擎和阳子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他们听了我一路的跋涉,也有些焦急了。吕擎很是沮丧,说:“这样的女人会是相当冲动的,她这次离家出走,究竟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实在是很难说。”阳子叹息:“这闺女真可怜,找了那么一个家伙……她大概受不了他了!可她一开始就该想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许久以来,我一直想回答的就是阳子最后的询问。一个人的自戕和决绝之间,到底包含了多少内容?这太复杂了,我们无法回答。

人没有找到,其他事情也没有着落,我不能在园子里长待下去。歇了两天,我只得又一次告别大家,匆匆上路。

回到城里,我想从小涓和吴敏那儿听到一个惊喜——没有,没有任何关于淳于黎丽的消息。我去了学校,小宁的班主任仍像上次一样重复说:她结婚了,她丈夫来找过……最后又见到了那个倒霉的处长,他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眼睛比上次肿得更厉害了,回答问题前言不搭后语。这是一个不幸的、让人可怜的家伙。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梅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并不想问什么。我斜躺在沙发上不愿活动,疲惫和失望压得我一动也不想动了。梅子在一边忙碌,说:“我知道你是为杂志的事儿焦心,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啊。你该做的都做了,最后也只能这样啊。”

我坐起来:“只能这样了吗?”

“爸爸说,牟澜告诉他,一些人一直在看你们的杂志,他们正恼火呢。”

“你说他们恼火杂志?还是刚刚发生的那些事?”

“当然是杂志吧。”

我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百足虫’!他应该帮我们,还有姓李的……牟澜到底怎么说?”

“他就是说,有些人不高兴了……”

“哪些人?”

梅子摇头:“他没有说,肯定是一些重要的人,不然他不会对爸爸说的……”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强烈地牵挂。我已经不能在这座城市里待下去了,尽管我想在这小窝里睡上三天三夜……我再次找李大睿,未果,又去找了雨子和川流——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并不看好杂志的前景,却对“一些人”不高兴的原因说不具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这种事不能再具体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沮丧而又疲惫。奇怪的是越是困乏越是难以入眠,我只好一遍遍翻动那本秘籍,并且第一次描绘出一张地理草图,还从中确认了葡萄园的坐标:黄河东部,小平原,莱夷古国,老铁海峡,海角……

3

园子里所有的人都满脸喜悦。那个一直像一块乌云、像一场瘟疫一样笼罩着我们的闵小鬼,被狼狈地调离了这个平原,并听说走前被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这家伙应该法办才是,就这么挪挪窝儿算完了?”四哥愤愤不平。可是我们心里明白,一切远没有那样简单,这已经是大喜过望了。不知为什么,我宁可更多地将这个聊可自慰的结果记在李大睿身上,而不愿相信岳父——或者是一种合力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