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 酒(第3/6页)

拐子四哥说:“那酒总要装桶啊,换桶怎么办?”

“必须用管子输送,那样就接触不到氧气了。”

拐子四哥吸着凉气:“妈哩,这么多规矩!”

武早还把另一种酒让我尝了,这一下我品出来了:它有着很重的硫磺味,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怪味儿。我问这是不是刚才硫磺绳冒在橡木桶里的二氧化硫搞成的?武早摇摇头:“不会,这是一种好酒,不过被他们搞坏了。它是酒精度很高的一种白兰地,我想用它制成一种最上等的白兰地给那个家伙——他叫什么?噢,林蕖。”

尽管这样,我说还是很担心那种怪味儿。

武早说:“那不碍事,看看我怎么对付它。”他从大老婆万蕙那儿搞来一些油——锃亮亮的棉子油,是万蕙用来炒菜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他把油倒在了葡萄酒里。我想这一下糟了,彻底糟了。武早只不做声,沉着脸,用力地摇动,他大概想让酒和油掺在一块儿。摇啊摇,摇了很久,然后放在那儿。停了大约几十分钟,酒慢慢地沉到了下边去,油慢慢地浮上来。接着武早用管子把浮油全部吸出,剩下的就全是酒液了。

他让拐子四哥和我尝了尝。奇怪,原来的那种邪味儿一点都没有了。武早笑了。接着他又让我们到他的住处去看:一些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都密封着,里边泡着核桃、茶叶、苦杏仁,还泡了几味中药。问了问,它们是菩提花、大黄、儿茶,还有甘草、香草豆、白鸢尾花根、橘子皮等等。“我每天都摇它半个钟头,已经放了十几天了。”

拐子四哥问:“这都是造酒用的吗?”

他点点头,然后当着我们的面,把这些东西的浸汁过滤在一个器皿里,然后又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两瓶酒:一瓶是朗姆酒,一瓶是樱桃白兰地。他不用量器,就凭视觉加在刚刚去了邪味的白兰地中,摇晃一下,取一个小杯子倒了一点品一品,又重新加了一点小橘子皮浸液,最后笑眯眯地重新封好。他一口气封了十几瓶,说这就是最上等的白兰地。我和拐子四哥都想尝一尝,他摆摆手说:“这不行,必须等你们的古怪朋友——那个林蕖来的时候。”

这个家伙说着,两手举在眼前晃动一下,又恢复了满脸的肃穆。这个古怪的家伙一造酒,立刻就变得有条不紊,头脑清晰。

立秋之后,林蕖真的来了。奇怪的是他竟然要提前那么多天给我们来信,兴师动众的样子像个大人物。这可能是他有了钱以后添上的臭毛病。我和肖明子那天赶着运货的马车到海滨小城,从那个客运港上一艘白色的大船上将他接下。他一走下舷梯就看到了我,把那个蓝色的帽子摘下来,用力地向我们摇动,像一个了不起的凯旋将军。于是我们都同时看到了在下午热辣辣的阳光下,他那剃成的秃瓢在闪闪发光。

他到来的第一天晚上,武早沉默不语。他很少跟生人说话,生人跟他讲,也很少搭腔。他只是里里外外地奔忙。我知道他在为晚上欢迎林蕖的宴会制作一种高级酒。万蕙忙着菜肴,鼓额做帮手;肖明子也忙着,按万蕙的吩咐去采集一些野菜。屋里没有醋了,万蕙又到葡萄架上揪下一些没有成熟的葡萄,压汁代用。

当一切都摆在一个发白的柳木桌上时,武早才把他的几瓶上等白兰地拿出来。他默不做声,在每个人面前摆个高脚杯,然后逐一添上了半杯。

这酒是纯粹的金黄色,晶莹闪亮。

我们一块儿端起了杯子。我看着林蕖——这个家伙是非常懂酒的——他呷了一口,把杯子轻轻放下。停了一瞬,他又重新端起来。

“嗯。”他声音低低说道。

3

林蕖与武早之间简直着迷了。他们长时间地关在屋里高谈阔论,我隔着窗户看了看,发现武早举起那只大手在眼前舞动,口若悬河,脸色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微笑:当他停止大声演讲时就专注地听着对方。林蕖的声音忽高忽低,叼着一枝喇叭烟,讲话时也烟不离嘴。我不知道他们讲了些什么,大概那内容已经深奥到不再适合别人倾听了,因为他们总是把门关紧。

我事后问林蕖:“不让我们听听你们的谈话?”

“你们听不懂。”他闭了闭眼。

我知道这句玩笑中多少也包含了几分认真。我问:“你们都谈些什么?”

“主要是谈酒。”

“你也懂酿酒吗?”

“你说呢?”

我只知道他有各式各样的名酒,善于品酒,在这方面是个会享受的角色;听说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妻子也成了饮酒的好手……有一天武早和林蕖又凑到一块儿去了,但忘了把门插上,我就推门而入了。我想听一听这两个人在谈些什么。他们两个很专注,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林蕖嘴角上仍然有一枝颤动的喇叭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