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些散匪完全是受雇于这个人,那些骑马的人就约定了在柳林里接她!天哪,这是多么阴险的计谋……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对方真正要做的就是封口,而且要在封口之前亲自确认——除她之外还有谁知道整个案情?她迫使自己迅速镇定下来,这可是生死存亡之际啊!她的脑子飞快过了一遍,从头想起,久久闭着眼睛。

“你害怕了吗?”沙问。

她最后睁开了眼睛,盯着他,字字清晰:“我想告诉首长,我已经不想活着回去了。这是我和男人早就料到的一天。我们细细做了打算,把这案情——已经发生的、就要发生的,全都一丝不差地留给了江湖上的朋友。”

“啊?他们是谁?”

“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铁力沌被你们害死了,可他那帮江湖朋友还在。他们发了血誓、立下约定:只要我死得不明不白,就立刻出手,让‘六人团’的冤情大白天下!这是他们说到做到的!这是一丝也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这个,首长你就放心吧……”

沙嘬着嘴听完,站起又坐下,额上满是冷汗。这样半晌他才吐出一句:

“我不会杀你……你会活得好好的……”

她心里冷笑,只一声不吭。

沙探过头来,又问:“怎么样呢?”

“你说呢?”

“我们两清了……”

“那就井水不犯河水。”

3

这就是那一夜。这好比与魔鬼订了一份契约。她要走了。沙问她想去哪里,毛玉答:“回我的园子。”

“园子?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为什么?”

“那是我的园子,我男人的魂儿在那里。”

沙好好宴请了毛玉,和警卫班的人一起摆了满满一大席。这些警卫战士都是新人,毛玉一个都不认识。沙在席间说:“你们得好好敬上她一杯啊,一位老革命战士了,因为身体原因,去了后方——这等于是换防啊……”

像来时一样,一队人马护送她,她骑在了高头大马上,一路往东走去。

她重新待在了园子里。园子一角有两个坟:一个是男人铁力沌的,一个是螳螂拳师的。她每天除了侍弄这片园子,就是练功。半夜里她常常听见铁力沌在后窗上喊她,她一个滚动爬起来,没穿好衣服就跑到屋外,结果什么都没有。有时她梦见铁力沌清清楚楚坐在对面,两人一人一碗老茶;后来这茶喝过了,男人一搁茶碗说一声“去海边”,就出门去了。只要夜里有梦,她天一亮就起来,只觉得步步都踏在了男人的脚印上,一直向着海边追去:那里全是一些拉黎明网的光身子男人,有的见了她就调笑起来。她视而不见,只在其中细细寻找自己的男人。有的在她挨近了时就翘起下身触动一下,她轻轻一弹说:“这样的鸟玩意儿老娘见多了!”被弹的人捂住下身大喊大叫,在沙子上打滚许久。

时间一晃过了十年。有一天葡萄园里来了一个穿旧军装的人,年纪比她小不了多少。这人进了园子就直奔园角的坟,然后跪了下来。

这个人就是复员归来的小村人,是老经——那个螳螂拳师的内弟。老经说:“就让我们当成亲戚走动吧!你今后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吧,那个小村由我说了算。”

后来每年都有乡里县里的干部过来看她,带来一些吃的用的,临走还问:“有什么生活不方便处呀?有就言语一声。上级打过招呼了,您是一位老革命哩,有功有劳啊!”她把东西收下,其余无话。

有一年中秋节的前一天突然下来了车辆和士兵,他们在村子通向葡萄园的小路上转着,修好了路上的几处破损。而后这些人就不再离开,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夜间都不撤离。

天亮了,是中秋节。几辆小车开到了海边。几个人拤着腰到处瞄着,看着这边的海草小屋。最后只有一个年长的人弓着腰走来。毛玉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端的。她站在木栅栏口望了一眼,索性回到屋里,盘腿坐在大炕上吸烟。敲门了,她咳了一声。门推开,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清瘦。这人穿了中山装,毛发稀疏,但留了背头。他的小腹鼓得厉害,两腿却细得快要站不稳。他站定了,咳了两声。毛玉这才正眼看他,看了又看,搓搓眼睛跳下炕来:

“首长……”

首长轻轻摇手:“坐着吧。哼,多年不见,吸上了关东烟儿?”

毛玉紧咬牙关,不再吭声。

“怎么样,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感谢首长记着我。过年过节的东西我都收下了。”

首长上下打量她,哼哼着坐在一边。突然他附在了她的耳边,低声恶气问:“过得规矩?别忘了先烈……”他口中吐出的气息让她想到了阴曹地府。她躲开一点儿,他却再次凑上来:“当年我要一口气把你日死、日死,也就没今天这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