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迹(第3/4页)

我就把鼓额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老太太拍腿:“我来晚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是一条狼,一条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没有理我,抓起旁边的一个水杯大口灌了起来,砰一下放了,抹抹嘴,吐出一口长气:“孩子啊,我告诉你,那是个外来的恶狼,他哪是来演双簧!他是我的死对头——我和他是你死我活啊;我那会儿没敢告诉你,因为时候不到……我只想着私了……他瞅个机会就钻到那儿逼我,逼我,往死里折磨——要不是我身上存了点儿功夫,早就被他整个半死。他再逼,我也不会依他……他往死里打我,打我下身,因为我不能解开裤子让人看……”

我迷惑起来,终于忍不住:“难道,他想强暴您?”

一句话出口又立刻后悔:我问得太唐突、太不着边际了。老太太果然气得发抖,马上大声呵斥:“你想了哪去了!他是用这个法儿羞辱我!他是条色狼,不过专门在四周村子欺负穷人家的孩子,说到底是个狠心的胆小鬼……”

我盯着窗子说:“四哥不会饶了他,他会打出他的肠子来!”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那边有人叫他,他走前想使出这个坏招。我该早些让你提防啊……”

“您现在就告诉我吧!他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她低下头,咬着牙关,像下一个决心。最后她摇着头:“我刚才不过是估计——我可没说一定是这王八羔子干的啊!”

她又在躲闪。我又急又气,在屋里走了几步。我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3

老太太像龟一样的下巴长时间探向窗子,不吭一声。一会儿她转过头来,摇晃着脑袋,把黑呢帽摘下。我一抬头愣住了,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戴帽子的模样——一头白发拢向后边,整个人显得饱经沧桑,持重而又慈祥。原来她诡谲怪异的样子有一多半是来自那个黑呢帽。她伸手搓了一下眼睛,说:“孩子,一切都不到时候。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不过我估计也差不多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找到这个人,他在世上逍遥不了多久。等到另一个人不在了,也就没人护着他了。他坏到了骨头,跑来折磨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侮辱我,掏出那个脏东西在我眼前晃,还踢我下身……我想点他的死穴,力气又不够。我把自己男人教的招数全用上了,也只够防身……”

我压住了心中的惊异,这会儿想着在她的小屋里看到的情景:她双眉紧锁,不停地按着小腹下边——原来进门之前她和那个家伙正有一场打斗,他踢伤了她的下身,发泄着可怕的阴毒……谜团推到了眼前,却又不能破解,掌握隐秘的人就在眼前!她直到现在还要守口如瓶,理由是“时候不到”——究竟为什么,她却不置一词。

老人揉着太阳穴,梳理着一头白发,像是全力抵御突然袭来的头疼症一样,双手抱着耳廓转动着,嘴里发出了轻轻的呻吟。我大概猜中了。刚才这番话深深地刺激了她,她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我心里涌过一阵怜惜。这样大约过了一刻多钟,老人捂住耳廓的手才放下来,抄手坐了。她慈祥的目光又一次从我脸上掠过,半晌叹息一声:

“孩子,那天晚上大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以后扯平吧!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最讨厌你一直缠着我——我只想把你的心思引到别处,让你和她热乎起来。我从第一眼就看出你俩好,只有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就想帮帮你——我原本没有坏意。我不过是想帮帮你俩,为你俩焦急——我们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可不一样,实话实说吧,那时候一个闪失就丢了性命,谁要喜欢上了一个人,最好立马告诉,该亲就亲该搂就搂——要不的话一躲闪一客气,这辈子的机会就没了!我亲眼见一个姑娘看上了一个指导员,结果几天过去哭得泪人似的,为什么?就因为指导员牺牲了!她哭着对我说,‘咱真该给他啊,他苦苦求咱……’我批评她说,这是什么年头啊,男人天天刀口上打滚,你又能帮人家什么?你给了他,他下辈子都会感激你,得了,你现在欠他一辈子!她哭得死去活来,没用……”

我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现在,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了……”

“那也差不多!在我眼里,战争还没结束呢!孩子,战争真的、真的还没结束啊!我在这海边不过是隐蔽下来,等于是坚壁清野!敌人还在盯着我呢,他们一直在我小屋四周转悠……孩子,你没经历过战争啊,不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你也没见过死人,没见过亲人流血……”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次我清清楚楚看到了。我咬咬牙关:“不,我亲人的血洒在这里——我是说,他们像你一样,我的父亲和外祖父,他们都是纵队的人!我的父亲直到临死冤案还缠在身上,如今都没有昭雪!我的外祖父被敌人伏击,给暗杀在半路上,只有大红马跑回来报信……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家,他们的血迹到今天还没有干!这和‘六人团’的惨案是一样的!这些,无论是那个老红军还是罗玲的母亲、我们,也还有其他人,都不会忘记的!我们要顺着血迹找下去,一直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