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迹

1

那一天我们围在一起吃晚饭,谁也想不到鼓额会回来这么早。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葡萄园沉浸在灰蒙蒙的暮色里。突然,斑虎在饭桌旁抖了一下,接着就抿了抿嘴昂起头来——它肯定察觉了什么,这时呜吠一声冲了出去,箭一般投向园子深处。我们看见它一路呼号,一直向南,又拐向西,钻到了那片杂树林子里。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拐子四哥立刻掮起枪跑了出去。我艰难地随上他。

他向着斑虎吠叫的地方跑。斑虎在那儿狂吼,接着是呜呜泣哭的声音。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它……我同时听到了一个女孩压抑的哭声,我马上在心里喊了一声:“鼓额!”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出现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拐子四哥一拐一拐地跑,我紧紧跟上……鼓额和斑虎待在了一块儿。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鼓额满是血痕的胳膊紧紧搂住了斑虎的脖子,斑虎鼻子一耸一耸,发出了那种抽泣的声音。鼓额这时看到了我们,“哇”地一声哭出来——她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撕乱了,连头发都沾上了血迹。

从地上的印痕看,她爬了很远很远。我没有问什么,只与四哥沿着印痕往前。

在一棵橡子树下,我们发现了血迹,发现了我们在葡萄园里曾见过的那样很大一片扑打的印痕。地上有头发、有鼓额留下的发卡。

不用说,那条恶狼又出现了,他先于我们下手了。

拐子四哥吼了一声,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低身钻入了杂树林子。

我们都知道那个人这时不会跑远。万蕙和肖明子也赶来了,他们在安慰鼓额。四哥在林子里招呼斑虎。我们一起在杂树林子里到处寻找。四哥像斑虎那样伏在地上瞄着……没有一点儿声息。乌鸦嘎嘎乱叫,老野鸡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但我们都相信那个恶狼逃不远。他一定是爬到了树上或是钻到了草窝里。

我们一直找到了午夜,手和脚到处都被荆棘划破了。后来我们只得无望地返回。

回到茅屋,我看到鼓额紧紧咬住了牙关,嘴唇发青。我叫她,她不吱一声。我于是决定什么也不问,只由万蕙照顾她。万蕙给她洗了头发,擦去身上的血迹和沙土。

第二天来临。我一夜很少睡眠。我听见隔壁的拐子四哥也不时地起来走动。我的眼睛满是血丝,胡碴好像一夜之间长了很长,皱纹也加深了。万蕙整整陪了鼓额一夜。

我把万蕙叫出屋来。万蕙擦着眼睛,把拐子四哥关在门外。

万蕙说:“也怨这孩子自己。她让爸送进来多好。可她总是离园子老远就把她爸打发走。结果她爸一走,那个恶狼就扑过来。你知道那个恶狼已经盯了他们半路。唉,小鼓额咬他,撕他,小鼓额说把他满脸满身都撕破了。可你知道那是一只恶狼啊。这一回他得手了。鼓额说她不活了,怎么也不活了。我劝了她一夜。宁伽啊,她要听你一句话——你该过去,过去看看她。作孽哟……”

我走进了鼓额的屋子。拐子四哥在门口,掮着土枪,像站岗一样在那儿走来走去。我把门关上。鼓额坐在炕角。

我把她攥成的双拳捧在手里,看着上面细小的血口。鲜血已经凝固。她脸上的伤痕有好几处,不过只有一处较深的伤口还在流血。鼓额把手从我的手掌里挣出来,使劲护着自己的脸,护着自己鼓鼓的额头。我把她的手拿掉。她就把我的手拨开,哭着,哭着,下唇咬出了血。我阻止她,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鼓额说:

“宁伽哥,我要回家了,我要离开园子了。”

“你怎么能离开呢?你知道你只是受了一点儿伤——谁都会受伤的。你养好就没事了。”

“我一辈子也养不好了。你让我走吧,你不知道……我能走路的时候就回家去,宁伽哥……”

怎么安慰这个小姑娘呢?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到后来我只得告诉她:你不要想那么坏,让一切都过去吧。你赶紧好起来,园子里还等着你去做活儿呢。

鼓额的泪水一下子涌出那么多,她攀着我的肩膀从炕上站起,沉甸甸的额头抵住胸口,然后又抬头看我。一会儿她的小身体就颤抖起来,像害冷一样。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好鼓额,不要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的……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当你能走路的时候,我们就一块儿到园子里做活儿,好吗?”

一个星期过去了,鼓额终于能够站立起来,能够走路了。

但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我鼓励她到葡萄园里,让她和大家一块儿做活儿。

2

日子一天天过去。拐子四哥愈加瘦削,整天不吱一声。他总是背着土枪,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到园艺场、到四处的村庄里。他在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