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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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剩下的一段时间里我给他们母子介绍了我们的近邻——那个园艺场。我想一定找时间让他们跟那些朋友认识一下,他们在一起会玩得很好。

“你会同样喜欢她们,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因为你和她们是同样的人……”一句话出口,我的心里不禁抽了一下。梅子和她们是同样的人吗?我不再吭声。秋风又一次掠过,发出一片刷刷的、细碎的声音……肖明子这一天去了园艺场,把梅子和小宁的到来告诉了肖潇她们。他回来报告说:肖潇和罗玲她们晚上就来葡萄园,她们要来开一个欢迎会,大家在一起热闹一下。我听了非常高兴。

梅子在一旁问:“肖潇和罗玲是一对夫妇吗?”

我笑了:“她们是两个姑娘。”

梅子再没做声,睫毛眨动了两下。她仍然微笑着,看着一边正在摆弄一只蝉的小宁,说:“不要弄脏了衣服,今天晚上阿姨要来。”

我对拐子四哥说:“如果武早他们这会儿来了多好啊。”我不知怎么觉得在朋友的性别方面需要平衡一下。我刚才提到的人可是响当当的男子汉。我总想向梅子说一点儿新的感受,那就是劳动使人纯洁和健康,还会滋生不同于过去的友谊……我想说在那个拥挤和单调的城市,人们活动的天地太狭窄了——那里灰色的楼房、街道、拥挤的人群限制和缩小了人的视野。人们更多的时候要产生一种特殊的需要,特殊的联结方式——而当人们投身于一片绿色、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时,就会变得非常坦然,异性之间变得那么亲切自然……我说不清楚生活中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差别、差别的程度,但我内心里认为它们是肯定存在的。

梅子看看太阳,我想她是急于让黄昏到来,想看到那两个女性。万蕙提前收工了;拐子四哥到海边为我们搞吃的东西去了。万蕙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梅子和鼓额跑去做她的帮手。我对梅子说:“这种特殊的菜肴你是插不上手的,你等着品尝就是了。”梅子还是走进了厨房。我想她大概对万蕙的卫生状况还是不放心。我知道万蕙每到做饭的时候就要反复净手,将头发用一条毛巾包起来,而且还要戴上一副洁白的套袖。

剩下的这段时间宁子就跟我单独在一起了。我们俩可以好好谈一次了。

我不知怎样开口,他完全被一只绿色的蝉给迷住了。他抚摸着它光滑的凸出来的两只眼睛,又试探着用指尖按了按它的嘴巴,问:“它吃什么东西?小虫子吗?”我说:“可能不是小虫子。”“你也不知道吗?它可是你们这里的动物啊。”“是啊,不过我没有研究过它,这要请教昆虫学家,他们才懂。”“昆虫学家?他们也知道那些蝴蝶是什么变的,知道各种各样的虫子吗?”“对。”“那我长大了也当昆虫学家。”“先立下这个志向吧,你还要经受许多变化,接受好多引诱呢,也许几年之后你还想做什么别的‘家’。不过我同意你做昆虫学家。”

宁子搂住了我的脖子,很不自然但又是深深地亲了我的鬓角那儿一下,弄得我痒痒的。我就势把他抱起来。我注意到了他那对乌黑的细眉马上就要变得粗黑,那四周正发出新的茸毛。这会是一个英俊的小家伙。他的眼睛像母亲一样。头发油亮,光滑极了,抚摸他的头发真是一大享受!我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他的肚脐眼可笑地弯成一轮初月。我让他坐在我的膝盖上,他摇摇头:“不,这样你会累的,妈妈说这样她就很累。”这让我知道他在家常常这样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我心里一阵发热。

“你和妈妈在家里想爸爸吗?”

“嗯,大概是吧。”

他的口气很像大人。我问:“怎么‘大概’呢?”

“因为她老要拆一件毛衣,拆了又织。”

“什么毛衣?”

“就是你的一件毛衣,她说爸爸到了秋天就要穿毛衣。”

“可是她没有寄给我呀。”

“妈妈说你回去的时候,就给你穿。她还说爸爸肯定喜欢这个颜色的毛衣。可能她嫌式样不好,拆了好几次,她从夏天就织,一直织到这会儿。”

我没有做声。待了一会儿我问:“你听妈妈的话吗?每天很早就上床睡觉,是吧?”

他点点头。

“你上托儿所的时候,能早起吗?”

他又“嗯”了一声。不过我觉得这第二声要比第一声微弱多了。我笑了。我问:

“你愿不愿一直留在葡萄园里?”

宁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愿意,我不跟妈妈回去了!”

我把他搂住,抚摸着他挺拔的后背,“你如果在葡萄园里待下去,那么就可以每天都研究昆虫了。你还可以到大海上去玩,可以去游泳……”“大海在哪儿?”就在北面,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位叫肖潇的阿姨,她特别会游泳。对了,我们还要到海上看拉鱼的人……海上老大喊着号子,各种鱼就拉上来了。”“鱼咬人吗?”“不,只是很凶,瞪着发红的眼睛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