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筒靴(第2/3页)

“就因为蠢吗?”

“蠢是一方面。食书不化,一张口就打嗝儿……”

我喜欢这种比喻,故意问:“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就像你们的葡萄树一样,得了烂根病……”

2

她从屋里出来,一直走在前边。这个人的嘴巴快而尖刻,与肖潇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的那种洒脱劲儿好像不是装出来的。我从侧面看了看她的脸廓,发现她的眉毛和鼻子,还有下巴,都能让人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狐狸:漫长的翘翘的小脸。

她大步朝前走去,带起了一股风。她在葡萄棵下蹲一会儿站一会儿,眯眯眼,漫不经心地看了几株得病的葡萄,伸脚踢了踢它的根部——这个动作让我很不高兴。我担心她要再踢几脚,我非火起来不可。好在她接下去伸手揪住葡萄藤蔓仔细看着,又用指甲刮着表皮。她“嗯”了一声,在小本子上记下点儿什么。我问她什么她都不答,那表情比刚来时正经多了。她看了土壤,又转身看看四周,说:“好吧,让我们回去。”

我问:“有办法吗?”

“不知道。”

我想她说的是真话。我本来就没期望出现什么奇迹。我差不多能预料那个结局了。“那就算了,”我忍住了心底袭来的一阵痛楚,自语说:,“我们只好由它去了……”

谁知她听到这样的话立刻不高兴了:“怎么能这样算了?算了你请我来干什么?你以为我就是个‘省油的灯’吗?”

我哭笑不得,我搓着手解释:“我已经请过最有经验的园艺师了,他都……”

她站在那儿,歪歪鼻子做出一副怪样:“那不是一回事儿。告诉你吧,我妈就是一个园艺师,名牌大学毕业,会四国语言。”她伸出了四根手指。

我愣愣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她干吗要扯那么远,炫耀?用不着吧。

“我妈就我一个女儿,疼我疼得不得了——我妈年轻的时候可比我强多了。不过她生下我也挺满意的。当然她这会儿老了,老得让人尊敬——带着眼镜,往那儿一坐,你就得了吧……”“怎么?”“怎么?满怀尊敬地看着她,听她讲话呗!就是不讲话,你也得老老实实地敬着她。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我父亲从来没有跟她吵过架。”“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她不耐烦地伸出食指往一旁挑了一下:“不告诉你就不要问了,为什么要问呢?”

这个人太难说话了,我不想再讲什么,只由她唠叨下去:

“……我妈考察过几个国家的园艺,后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国家里,因为那时候不让她到处去了,只得待在家里。不讲这些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可不是一般的园艺师。在专业方面,我聪明过人——你肯定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人。”

我点点头:“没有遇到。”

“就是啊,你遇到的都是一般的、一些庸常人物,他们不会像你和我这样优秀。我是一个优秀的人物。”

我语调刻板地回应:“对,一个优秀的人物,让我们尊敬。”

罗玲哈哈笑了:“完了,你在说假话,你根本不尊敬我,只把我看成一个大言不惭的人罢了,觉得我蛮有观赏价值……你错了,你慢慢就会发现你是犯了一个错误——我最突出的还是使用价值。比如说我可以用出色的技术来帮助你,让你大吃一惊!”

但愿如此。我尽量让自己严肃起来。

“我不敢说在其他方面就比别人优秀,像肖潇,她在很多方面就比我优秀——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是另一种味儿的,像一种很好的老酒,很耐品尝——你们俩很好,是不是?”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我点了点头。

“你看,是这样吧?哈,我什么都知道。我见过你跟在她后面走——不要不好意思——我也跟在她后面走过。不过那时我就想: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么服服帖帖地跟在一个大姑娘后面走,太有意思了,太好笑了。我也很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这个人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像肖潇一样。你知道那些园艺工人在后面怎么挖苦你吗?他们说得很难听。”

我似乎也想得出来。

罗玲说:“不过我听他们骂你,觉得很好玩。那说来说去还是一种嫉妒,他们就没法像你这样接近肖潇。他们也不敢像你那样,只是‘闷头色’。肖潇可以征服所有的人,各种不同类型的人对她都要服帖。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最后也会慢慢打消那些念头。我有时睡不着觉,老要想肖潇、想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最后她会有一个什么结局——像她这么成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好?想来想去想不出。我有时在心里自作主张把她许给一个什么人,后来又觉得那人还是配不上她。有时候我想她该嫁给一个远洋货轮上的老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