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锛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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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锛岛过去几乎没有外来人等,一色的海中土著。岛外的人发现他们还是这个世纪的事,当时算是一个奇迹。本来这个海岛并非离陆地遥不可及,而是因为极特殊的海域地理环境:它每年里有一多半时间隐在浓雾之中,平时相隔十里即不见踪影。所以有时候人们将它视为一个仙岛,总说海里有一个闪闪烁烁的绿岛,它难得一见,是神仙居地。后来航海技术高明起来,机帆船出现之后,大马力高速度的航船可以冲破湍急的水流了,这才得以接近那个岛屿。

岛上的人当然全是打渔为生,他们从哪儿来、祖先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岛子方圆不到二三十公里,东窄西宽,是一个大致的鸭蛋形。东一边是岩石,海拔最高处只有十几米;北西南三面都是沙滩,只散落着一些礁岩。岛上树木葱茏,鸟儿很多,有不少蛇。蛇与鸟可能构成了食物链,而其他什么动物可能又要吃蛇。这儿有相当高明的蛇医,他们还兼治某种剧毒海鱼的蜇伤——这种鱼有的叫它们土鱼,有的干脆说也是一种剧毒蛇,不过以海洋为生存环境罢了。直到三四十年代,这个岛上的居民还是一色的土著,这些人个子稍矮,眼大,凸额,厚唇,嗓子尖亮。他们叫唤起来,尖尖的声音可以穿破浓浓的海雾和浪涌,让远海里打渔的人听见。就依仗这个先天的特长,后来岛上出了不止三两位高音歌手,他们在大都市的剧院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高歌,声名远扬。

岛上土著除了这些明显的生理特征之外,还有稍稍隐蔽的一些不同,这要就近细细端量才能发现。比如说他们后背上都有人字形的浓密汗毛,沿椎骨两侧长出一撇一捺,在太阳下闪烁着金黄的色泽,煞是好看。脑瓜边缘有一些稍稍发红的绒毛,这使他们看上去就像布娃娃似的。岛上人世世代代只在内部通婚,这在客观上起到了保持纯洁血缘的作用。他们最早极有可能是在水里生活的,因为一个个肺活量太大了,几乎用不着特别训练,每人都能在水底待上三两分钟。他们水性之好,可以和鱼类相比。多少年来,死于溺水的人几乎没有。死因除了一般的衰老或其他病因,主要是被蛇咬死和毒鱼蜇死。因为岛上最毒的蛇和最毒的鱼都是真正的美味,所以人们常常要冒死去捉。

至于土著们的一些其他异处,那需要进一步亲近才能知道。因为他们世代都是岛内婚配,对彼此体态以及特征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也从不议论。但是随着后来交通便利,航船时而把岛外的人载进来,意外情形也就随之发生了。人们渐渐明白这些事情的性质相当严重,传开来就有些惊心动魄的效果。比如说有一个进岛勘测水文的大学生吧,他和他的一家人就在这里栽了一个大跟头。起因就是他和一个岛上姑娘恋爱了,尽管两边家长都不赞同,但由于二人坚定不移,最后也只得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婚后的男子在离岛最近的陆上水文站工作,以方便进出岛子。问题就出在两三个月之后:男子变得面黄肌瘦,以至于父母见面后大吃一惊,以为他害了大病。去医院检查一通未见其他异常,只是身体实在虚弱至极。医生百般询问才得到实情:原来岛女与他的身体大不相宜,两人相处实在有大问题。

一开始家里人还以为是新婚夫妇感情不和,后来才知道一切恰恰相反:两人是太过炽烈了。小伙子感叹:哪知道他们岛上女子这样啊,大白天工作起来神色专注,只用心于手头的事情,连说话都绷直溜快干脆利落;谁知一到夜间麻烦就大了——缠绵起来没头没尾,无始无终,热情烤人并且从不减少一丝一毫,还以为对方像她一样,都是铁打的呢……这样日复一日,他变得形销骨立,她却喜生生的,那双大眼越来越亮。

母亲心疼儿子,就和丈夫一起去了岛上。他们在机关上工作日久,本来就与岛民的共同语言不多,这会儿要表述那样复杂的、羞于启齿的问题也就更加困难了。他们只是反复强调:人的一生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业要做,所以一定要正确处理工作和情感方面的关系;再说时间还多着呢,总不能寅食卯粮。他们尤其指出:年轻人要趁着大好年华多多学习——学习业务和革命理论,总之要适当转移一下兴趣才好……两位岛上家长四目相顾,压根儿就听不明白。没有办法,最后四位家长特意将小两口叫在了一起,像开一个严肃的家庭会议。男方父母又细细地说了一会儿,两位亲家一直插不上话,他们忍了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人哪,总得说些人话,学问再大也不能不说家长里短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