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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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总裁站在一边,他细声细气跟女看护说话,就怕惊了水池里的人。蒸气冒得像刚揭开的馒头锅,里边的人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扑腾,就是不见人影儿。我们就等他玩耍够了出来。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走出池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时间太长了,事情到了眼前难免紧张……总裁小声叮嘱:别大惊小怪的,别喊,惊着了他可不得了,反正就那样儿……话是这样说,我还是紧张。这样过去了大约有半个钟头,一个胖胖的女看护跑到水池边上了,嘴里发出‘哎哎,好孩子慢些,哎哎,好哩好哩……’就从水雾里扶出一个胖胖的孩子一样的人,他剃了光头,个子顶多有一米六左右,别的看不清了。女看护一边哄着他一边往卵石道上走,他一踏上去就跳就叫,肯定是下边烫着了他的脚板!可是让我更吃惊的是这边的总裁马上对一边的人大声发出命令:‘快,再加火!加火!’他这一说,那边‘嫪们儿’叫得更厉害了,跳着跑着,围着大水池子不停地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他的脚怎么受得了这么烫的卵石啊,听着他像被刀割一样的尖叫声,我都心疼了。他嗷嗷叫,跳,平着甩手,快得简直就像飞一样!这会儿总裁又叮嘱人减火,‘嫪们儿’这才一点点慢下来,越转越慢,直转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再看吧,整个人儿都水淋淋的,无精打采,一边平着甩手一边走下卵石小道。女看护扶着他,还是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他,把他慢慢地像放一件易碎品一样,放到那张最大的床上。整个过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就怕漏下了什么细节。总裁牵牵我的手,让我也到床边那儿,我真是不好意思。但考虑到服侍他的人都是女的,也就过去了。

“就近一看更让我吃惊了,这哪里像老人啊!瞧他的皮肤火红火红,嫩嫩的;不过不能看脸,那张脸像老核桃一样……女看护给他擦去浑身的水珠,又在他的腋下腹股沟处搽了痱子粉,噼噼啪啪做样子打几下屁股,塞给他手里一个拨浪鼓,这才让他坐起来。我留意了那双脚,真担心已经烫煳了:没有,因为这双脚板就像铁一样颜色,肯定也像铁一样硬。我心里琢磨这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估计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岁了——听人说从许多年前,只要一问他的年纪,他就回答‘九十九了’,因为当地有个说法:过了一百岁的是毛驴。他坐着,摇着手里的小鼓,笑嘻嘻看四周的人,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总裁。总裁抚摸他的身体,还揪揪他的围嘴儿,贴近了说:‘老爸,城里首长给你的信放在哪啊?’‘嫪们儿’立刻用拨浪鼓指指身旁一个女看护。女看护应一声‘哎’,就去一边的小柜子里找出一个大夹子,从中掀开一页念了起来……总裁对‘嫪们儿’说:‘放心爸,咱这就去办!’”

“就这样,我们集团与橡树路的老首长又接上了关系。这是上个九月的事了,看看吧,才一年的时间,事情就办妥了。‘嫪们儿’一年里最看重的就是九月,他对总裁说:孩儿,九月是一年里准备熬冬的月份,也是积攒东西的时候,无论什么性命,这个时辰里都急着哩!他还说九月里扶乩最灵验,算什么准什么,以前所有的大事,都是在九月里扶乩定下的……说起来你会不信,就连跟你们杂志合作的事,也是‘嫪们儿’扶乩时定下的——那会儿他说:集团得找几个说话的地方了,买卖做大了,万事不求人,有自己说话的地方才行哩!总裁就准备了一个长远计划,将来逐步往传媒上发展,先是在旗下掌管几家杂志,以后有机会还会开几家电台电视台——到时候想说什么,直接使用自己的传媒就行……你看‘嫪们儿’一点都不糊涂啊,他真是个料事如神的人……

“那天趁着他还清醒,又是难得的九月天,总裁要求他扶乩。女看护哄着他,他不干,再哄;就这样,费了好劲儿他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大水池边上有个专门做这事儿的房间,里面上了香,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女看护进门后又再次上香,咕咕哝哝说了半天。‘嫪们儿’接上咕哝的时候,两个女看护就准备东西,在一个方板子上洒了一层细沙面,然后又拿来一张箩面的箩,上边还卡了一根筷子。‘嫪们儿’嘴里念念有词,手搭在箩上,又让两个女人扶住它,一动不动。两个女人这时脸上冷冷的,瞪着一双大眼。这时另一边传来一阵阵猫头鹰的尖叫,两个女人胳膊乱抖起来。那根筷子划在了细沙上,划出了一些乱乱的痕迹。这样过了半个多钟头,两个女人不抖了。‘嫪们儿’一双眼睛死盯住沙土上的乱痕,然后对在总裁耳朵上叽叽喳喳说着。总裁眼瞅着天花板,嘴发出:‘嗯、嗯……’我们都知道,整个集团的一些大事,就这样定下了!这开始让我以为是一种迷信,后来听总裁一说,才多少明白了一点。总裁离开大宅时对我说:‘你以为怎么?那些城里的首长聪明着哩!他们为什么从年轻时候就喜欢嫪们儿?就因为他身上有通达鬼神的手艺哩!别听他们嘴上说,真正的唯物主义不多,谁不信这玩艺儿还行?那就离倒霉不远了!我告诉你,你听我的,要趁着年轻,赶紧跟嫪们儿学!学!’总裁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明明白白:这是一种天赋,是天生的本领,原本是谁也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