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赶(第2/4页)

我首先找到了那所学校。学校里的人狠狠地盯我。他们的眼神说明了那三个人真的在这儿待过。他们沉着脸,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三个孬货!”

我不说什么,只问那“三个孬货”现在去了哪里。他们互相瞥了瞥,其中的一个故意摸着插在衣兜上的那支钢笔,鼻子翘到了天上,说:“这得问李万吉了。”

在山区找人就是这样难,我差不多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寻到李万吉的住处。真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啊,推开他的门扉时竟然让我有一种探险般的惊异。这人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了,实际上却只有四十来岁。他一脸尘土,满面皱纹,一双眼睛浑浊而苍老,一见面就极不信任地盯着我。我反复解释是那三个人的朋友,出差时顺路过来看看他们……李万吉乌黑的嘴唇哆嗦着,直拖延了很长时间,才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那是几张画:李万吉的素描像、周围景物的速写……“他们走哩。差一点给关到局子里,官家还揍了他们……”

“现在人呢?”

“说不准哩,反正是送走了那个女人,又一路往东南下去了。”

他抹起了眼睛,说自己也想念那三个啊,要陪我一块儿去找:“他们走不远,想一想哩,又要做事情,又要找吃物,原本不急着赶路……”

我问他们有没有可能回到宽场以北的那个村子里去,那个大村子有个叫“老杆儿”的村头,他与他们有友谊。李万吉摇摇头:“不,他们就是要走一些生僻地方,像常言说的,‘好马不吃回头草’的。”

他没有耽搁,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带上一点干粮,就和我一块儿上路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段路程不再孤单。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我和李万吉不知穿越了多少山村。它们都是很小的村子,一律夹在山隙里。一路上我们只偶尔遇到一两处大村镇,总是加快步子绕过。我们边走边说,并不觉得怎样累。李万吉这个人熟了以后话极多,他原来不是枯燥的人——诗人怎么会枯燥呢。

大约是第九天上,我们在一个叫“小夼”的小村子里找到了那三个家伙。

3

当时我们五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李万吉一下扯住了吕擎,阳子却直盯盯地看我。李万吉咕咕哝哝,另一只手去拖吕擎旁边的余泽。阳子喊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就把这次出来的原因前前后后讲了一遍。阳子说:“你真有本事,像掘土拨鼠一样找我们。”

他大概忘了我曾经是一个地质工作者,还当过流浪汉……我这会儿好好端量着他们:破烂的衣衫,蓬乱的头发,还有已经被扫成了条绺的裤脚,到处都像在山里游走的人了……只不过再看仔细一点,盯住他们的眼神瞄一会儿,就会觉得绝不像一般打工的人——这大概也是他们一路上饱受折磨的原因之一。他们就是装不像。

他们现在的安身之处是一个废弃的牲口棚。阳子告诉,以前这些牲口棚里养满了牲口,后来公社解散了,分田到户了,牲口也就分了,这些屋子全空出来——只有一群群的老鼠;赶走了老鼠,我们就安下了自己的窝。我问他们在这儿干什么,阳子说有许多可干的事儿,比如帮山里人推推金磨什么的。这引起了我的好奇,问了一下,原来这里的人正在偷偷采金:因为上边政策不允许小门小户的私人采金,只允许他们把采来的矿石卖掉,可那样收入就少多了,胆子大的就自己提炼金子。整个方法非常原始:用石磨把矿石磨碎,再用水淘。这儿一直被严禁使用氰化物提炼金子,可这样既方便又高产,所以总有人在使用。氰化物流到山谷,再汇到河里,鱼和蝌蚪都没有了,饮用水也给污染了。

我不解他们会卷进这样的营生,吕擎就解释说:他们一边帮山里人推金磨,一边要费许多口舌劝阻使用氰化物。有人本来是听从劝阻的,后来见别人照样在用,也就重新使用起来。“最近来了几个人,他们潜在这个村子里,专门鼓励村里人使用氰化物。这都是一些长期活动在大山里的走私者。”

几个人提起那一伙人都恨得咬牙切齿,说那是一些无恶不作的家伙,手里有钱,顺着河谷游荡,来去无踪……

“他们很难逮到。上边已经在好几个村里专门部署了人,有时还安插便衣。这都没用。前不久他们还从小夼领走了一个女人呢。那女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男人哭得死去活来。”

我和吕擎说话时,李万吉和阳子就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吕擎和余泽急着打听起家里的事情,我就告诉他们一切都好。我不愿把莉莉和埃诺德的事情告诉余泽,只讲了吴敏和逄琳,说她们都很好,不必挂念等等。吕擎沉着脸一声不吭。余泽脸上出现了笑容。我知道他想念莉莉。男人的悲剧。我注意到这三个人比过去黑多了也瘦多了,皮肤变得如此粗糙。看来山野生活能够很快地改变一个人的外部特征。李万吉从囊中掏出几个玉米饼,三个人立刻上前掰了一块,放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