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四章 待月儿圆时(二)

一弯偃月,像把金色的镰刀,照着这座停产的矿山,照着半山间的木屋。小屋前的几棵占松,把树影投了一地,就像浓墨泼洒的水墨画一般。彭总披着军大衣,在松树下走来走去。他不时地抬起头望望月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清冷的山风一阵阵传过来山谷间小河的水声。

警卫员小张,常常是从他的脸色上来判断前线情况的。刚刚入朝时,他那脸绷得像铁板似的,充满者一种无畏和刚毅之气。直到一次战役结束,才显得轻松了些,脸上有时露出笑容。现在呢?小张不好判断了。因为他既不显得高兴,也绝不是忧愁,似乎是一种不安在袭扰着他,饭也吃得不多。

中国志愿军在朝鲜的出现,引起了全世界的纷纷议论。对这支部队的实力,人们尤其注意猜测。尽管志愿军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战役,但在美军的统帅部里,却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支“象征性的部队”。当彭总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喜形于色,就像我们的诗人捕捉住了灵感一般。当时,在作战室里,参谋长正端着蜡烛同彭总一起看地图,从烛光里看见他的脸色非常动人。对于敌人暂时撤退之后重新发起的攻势,他本来说还要再看一看,现在他却用有力的手指向图上的清川江南一指,决断地说:

“那就放他们进来吧!”

“放他们进来?”夏文不禁一惊,端蜡烛的手也停住了。

“嗯。”彭总点点头,又指了指地图上清川江北浓密得几乎成了黑色的线团,说,“他要飞虎山也送给他。”

“飞虎山也送给他?”

“对,”彭总用手指一扫,指了指纳清亭、安心洞、新兴洞、牛岘洞、凤德山一线说,“可以一直让他们进到这里。”

“噢!原来是利用敌人的错觉,诱敌深入呵!”聪明的夏文没有言语,望着彭总含有深意地一笑。这时一串灼热的蜡液,滴落在他的手上,他似乎也不觉得,连连地点头说:“好,后面这个战场我们比较熟悉,供应线也可以缩短一点。”

彭总眼角一扫,见夏文的手上落了许多蜡油,就轻轻地接过蜡烛放在桌案上。接着在地图下来回踱着步子,一面沉思着说:

“但是,诱敌部队一定要注意动作适度。既不能死顶,也不能一触即退。特别要告诉他们,不能使用重火器!”

夏文坐在桌子旁边,仔细地倾听着,记在一个小本上。

“还有,绝对不能丢一个伤员,也不能有一个人被俘。如果哪个部队发生这种事,部队首长就要负完全责任!”

彭总说到这里,声调显得有些严厉。

最后,彭总同夏文一起走出作战室,西面山顶正悬着一弯细眉般的新月。彭总停住脚步,指指那弯新月轻松地说:

“大概等到她圆了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彭总的计划,得到志愿军几位领导人的一致赞同,而且很快得到毛主席的批准。彭总本人的雄心就更足了。他把整整两个军——第一军和第五军隐蔽地摆在左翼,就像两只时刻可以扑出的猛虎,准备随时向敌后猛插迂回;而正面却故意向敌人示弱,进行着有一搭没—搭的抗击。但是这计划实施以来的一周内,却发现敌人异常谨慎,每天只前进两三公里。特别是自我撤出飞虎山阵地之后。敌人没有前进多远就停住了。在一连三天里,敌人每天出动五六百架以至一千架各种类型的飞机轰炸鸭绿江口的公路桥梁,海军的“空中袭击者”和“空中海盗”,以每枚重两千磅至三干磅的炸弹轰炸新义州至惠山镇,但地面部队却没有什么动静。这就不能不使彭总产生疑问:为什么敌人不前进了,就好像一条大鱼,刚刚接近钓钩却忽然停住,似乎要游开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彭总抽烟一向不算太多,现在却抽了好几支了。他抽烟很猛,几口就抽下小半截子,烟蒂的火光不断在月阴里明明灭灭。天上,那把金色的镰刀,离山岗只有几丈高了。

他终于停住脚步,把林青叫过来说:

“马上请参谋长来,把敌情资料也带着。”

不一时,夏文就披着大衣从山坡下急匆匆走来,彭总同他一起回到木屋里。

这座木屋经过小张的反复整顿,已较前整洁。但变化却不多,桌椅还是原来矿上的,只不过添了彭总的一张行军床,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罢了。

彭总让参谋长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自己坐在行军床上。

“为什么这几天敌人不前进了?”他问。

“我也很纳闷。”夏文说,“几个副司令也很着急。”

“是不是我们的企图暴露了?”

“不会,现在还没有这种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