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一章 小鬼班

在清川江北岸,邓军和周仆为了使大家对美军都来亲自摸摸“底”,接连又打了两个小仗。孙亮所在的第三营,一举歼敌一个多连,第二营歼敌两个多排。在对空射击中,又接连击落敌机两架。这时候,在兵团司令部的通报上,第一次出现了步兵第三十七团的番号。通报上还有这样的句子:“尤其值得重视的,该团在我方日前尚缺少高射武器的情况下,竟以轻火器接连击落敌机三架,这一经验是大大值得推广的。”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给了那些艰辛战斗的人们多少抚慰呵!这时候,你再到三十七团去,就会发现气氛有很大不同:邓军对人真是特别客气,特别热情,一见面就给你倒水、拿烟,甚至会陪你打一场扑克。当然,随着打扑克,那些偷牌、抢牌、赖牌之类的现象,即使对邓军来说,也不是注定可以避免的;如果凡事认真的小迷糊在场,那面红耳赤的事情也就多起来了。不过从总的说,从基本上说,多起来的还是偷快的笑声。

为了照顾该团不致过于疲劳,并且为了准备下一个战役的作战,师里命令他们撤到花溪里一带休整。另派少数部队与敌保持接触。

花溪里在舞童峰下,距此约30余里。部队黄昏出发,一路上,情绪十分活跃。对于一个革命部队来说,胜利就是欢乐,是部队生活的维他命。没有胜利,就如同树林困于干旱,那缺少水分的树叶,就要蔫达达地垂下头来;而有了胜利,即使有很大伤亡,也依然郁郁葱葱,像披着春雨含笑。

三营真是人欢马叫,歌声此落彼起,好像故意显示他们一贯的活跃作风似的。你一听就可以想象到,孙亮此刻不定多得意哩。这种得意,分明还含有这样的意味,就是说:“你们瞧瞧嘛,我们一向不被重视的三营,比起团的主力如何?”

郭祥敏感地察觉了这一点,当然不甘示弱。他在他的连队跑前跑后,组织唱歌,碰球,说笑话,真够红火热闹。为了激发大家的情绪,他差点拿出最厉害的法宝。1949年1月古都北京解放,团里举行庆祝时,他和团长邓军两人,扮了两个傻小子,穿着大红裤子,手拿破芭蕉扇子,一老一少,秧歌扭得十分出色,简直全场雷动。郭祥今天一时兴起,又想在路边扭几下,但转念一想,出国只打了两个小胜仗,实在不值一提,心潮涌了几涌,就被他按捺住了。

就三连说,最活跃的要数小鬼班了。他们的歌一支接一支,不重样儿,拍子扣得也准,简直有点文工团的水平。在这次战斗中,小鬼班打死了十几个敌人,并且同敌人拼了刺刀。其中三个小鬼刺死了一个美国佬,还缴获了好几支卡宾枪。难怪今天唱得特别起劲。郭祥一听小鬼班唱歌,脸上就不由自主笑眯眯的,显出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说起小鬼班,不用说是清一色的小鬼,最大的19岁,最小的才16岁。列成班横队,齐崭崭的,简直像一条舍不得轻易使用的精致的手枪子弹那般可爱。对于三连历届的连长、指导员来说,小鬼班都是最受宠的。就是碰上个别脾气暴躁的连长,他们受的委屈也比较少。讲起小鬼班的历史,怕就没有多少人能讲清楚了;这不仅要追溯到抗日战争,还要追溯到十年内战的中国工农红军时代。本师的政治委员(他因病正在国内休养),这位经过长征的老红军,就曾经是这个小鬼班最小的小鬼。据他提供的材料,这个小鬼班的红小鬼们,绝大多数是被国民党惨杀了的红区干部的孤儿和在战斗中牺牲的红军战士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在地方上不能存身的儿童团的干部。他们多半都是在连长、指导员面前,经过一番哭哭啼啼,才“赖”上那身不合身的军衣的。

由于成年人的体恤,就把他们单独编班,在战斗时,摆在次要方向。可是,这些小家伙们,常常表现出惊人的勇敢,他们的战果,往往意料之外地出色。人们渐渐发现,小鬼班的战斗作风,就其韧性来说,是有它的弱点的;但就它的猛劲来说,却仿佛更够味,更像是革命生涯酝酿成的一杯醇酒。尤其是他们那种特有的活跃,常常把全连都带动得人欢马叫。于是无论指挥员还是政治工作人员,都无意再把他们解散了。

岁月在战火中流逝,人们在战斗中成长。小鬼们都以革命的天真无邪的挚诚送走了青春的年华。他们或者成长为干部,或者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一个一个离开了小鬼班。而与此同时,在中国的大地上,又有多少被国民党惨杀的革命群众的子弟,又有多少革命烈士的子弟,更有多少在地主的猪槽边抢猪食的放牛娃成猪娃,他们抛开辛酸的童年,泡在泪水里的童年,来到荒烟漠漠的行军路上,来到传来军号声的大路口,来到正开早饭的军营里,几乎同走在他们前边的小鬼完全相同,也是赖着哭着才穿上那身不合身的军衣,被编在小鬼班里。随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一生。虽然小鬼班已经过去了多少代,而奇异的是,这个班的作风,却一如当年,仿佛现在生活在这个班的成员,依然是那些几十年前的小鬼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