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第7/8页)

话说王二和昆仑奴拉上了关系,就常在家里接待王侯家里的姑娘。他真是大开眼界,见过了跳肚皮舞的阿拉伯女郎,跳草裙舞的南洋少女,跳土风舞的黑人姑娘。这种女孩个个美得很,人也十分热情,不过他对她们只存欣赏之心,绝没动过爱欲。有一天昆仑奴说,他要带一位特殊的姑娘来,要王二早做准备。当然,特殊的姑娘也是奴隶,但是这一位身价不同。原来王侯家里的女奴分为三等,最下者为丫环仆妇。针线娘子洗衣妇,大抵是长安城里穷人家养不起卖给大户人家者,身价不过三两、五两、七两、八两。门卫不禁止他们随意出门,所以也不必带她们出来。更高级的是歌姬舞娘,都是从四方贩来之绝色绝艺者,身价几十两、几百两不等,不能出门宅一步,王二看过的都是这种人。最高的身价在千两至万两之间,在内宅里养着,也不唱歌,也不跳舞,也不操家务,也不大吃,也不大喝,也不大走路,也不大说话,只管坐着充当摆设。如今有这么一位听说王二家好玩得要命,也要来看看。昆仑奴不好厚此薄彼,只得答应,他特地来关照王二,要他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于是王二把房子彻底清扫,换上一张新草席,借了上等茶具,就在家里静等。

是夜昆仑奴来时,背了个极大的包,好像里面是大肚子弥勒佛。开包后先是三重棉絮,六层绸缎,八层轻纱,然后才是这位佳人。这是位中国少女,在席上坐得笔直,从始至终,眼帘低垂。她穿着白软缎的衣裙,脸色苍白有如贫血,面目极其娟秀,嘴极其小,鼻极其直,眉极其细,身材也极其苗条,肩极其削,腰极其细,手指极其细长,脚极其小。坐了许久,才发出如蚊鸣的细声,请求一口茶。王二急取黄泥炉,紫砂壶,燃神川之炭,烹玉泉之水,沏清明前之雀舌茶,又把细磁茶具洗涮二十遍后,浅斟奉上。少女润唇之后,把茶杯放下,又坐半个更次,乃出细声曰:

“多谢款待。盛情今生难报,留待来世。”然后就离去了。

王二见过这位女郎,顿时失魂落魄,爱了个发昏章第十一。虽然她在他对面坐过,他却如在十里地之外见过她似的,回想起来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他想,这才是女人!极其高贵极其纯洁,想到她就有天上人间之感。这种感觉,正是古今一般同。

第二天,我要和小胡登记结婚,这件事想起来就忐忑不安。等到阁楼没了声息,我从窗子里爬回去,只见桌子上留一张条子,上书:

1.今晚不聊天了。

2.明天下午三点钟办事处门口见,请着白色西服。

3.明晚上我请客。

屋子里到处是水渍,还有一种淡淡的石灰水气味。闻见这种味儿,就想起小胡来,觉得她很不错。古人云,环肥燕瘦各有态。她是属于环肥那一种。无论怎么说,我不能拒绝这种结论,即小胡是漂亮女孩。只要不是神经病似的非绝代佳人不娶,大概也可以满意了。

当然,我对身轻如燕,举止端庄,沉默寡言者更为倾心。这种感觉,正是古今一般同。当年王二在家里见过这样一位佳人,就爱心大炽,一再托昆仑奴传请她再来。她拒绝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来了,坐在王二对面,还是低垂着眼帘,什么都不说。王二一再劝诱她稍进饮食,她终于从盘里取一粒樱桃吃下去,流泪说道:“情孽。”然后又什么也不说了。到天明前,她和昆仑奴一起离去,王二想问她什么时候再来,但恐怕太唐突,就没有问。

我一直睡不着。到半夜时分,小胡轻轻地爬上楼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沉默了好久以后,忽然问我睡着了没有。她显然是明知故问。我翻身坐起来,看着窗前的月光。是夜有薄云,故而月光也如一抹石灰水,就如她身上白色的内衣一样淡薄。我想到如下事实:

以前我们都有凌云壮志,非绝代佳人不娶,非白马王子不嫁。所谓绝代佳人者,自然是身轻如燕,沉默寡言者,而非高大健美,大嘴啦啦者。至于白马王子,身高一米九十以上,面白无须。因此我们结成同仇敌忾的统一战线,立志开拓我们的世界,看今夜的形势,只怕要壮志成灰。

小胡忽然哭起来,提到如下事实:

小时候她被人揪小辫子(其实是她先招惹了别人),要我给她撑腰,而我跑去以后,只要叉着腰在一边站着,喝道:“你揍他!我不信你揍不过!”她得了我的教唆,就扑过去又抓又咬。

半夜里我叫她参加我的午夜行动,从窗户里爬出去骑在屋脊上。屋脊非常光削,她感觉它要把她从下到上一切两半,就像猪崽子一样嚎叫,却被我厉声喝止。下来以后我还打了她两拳,打在腰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