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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在等。”

“等什么?”

“等他再从怀里掏出点什么来,没准是个头发长长的小姑娘。”

雨歇了些,一点一滴,敲在地面上积水的洼处。一圈一环,水纹步骤清晰地撑开。茹亚合上手里的书,走了出去。外面,正是出诗的好天气。

翻开它给的那本集子——《木叶》剪风的封面,取六朝人墓门上的图案,群鬼乱飞。

“有闲心思吗?”翻着,随口问孟寻,没有抬眼。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可能吧。大概。”

“陪我走走。”

“尽量吧。诗,好吗?”

“你怎么对这玩意儿感起冒来了?老实讲,装祯不错。”

“我问的是诗。”

“小时候作文,《一个让我难忘的人》,《一个给我深刻印象的人》,做到了第四篇,真想给交上一句,我对这个人的印象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最后没敢,抄了篇文章了事,也想就此考考先生学识渊博的程度。----很有名气的一篇文章,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味很正。茹亚那时的作法一样,北岛,舒婷,席慕容,郑愁予,再揉和上自己的。”

“也许人家是学赵明诚呢!”

“让我鉴定一下她的水平?”

“对。”

我端起孟寻的眼镜,仔仔细细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把脚缩出我的视线,很快。脚上是双新白袜子,以前没见过,根2跟缀着两个小红绒球儿。

“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奇怪。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你。”

天忽然阴下来,云彩一皱,凭空挤出许多雨来。茹亚回来了,身子更重要。手里捻了片柳叶,往铅笔盒里,陈列进一小片珍珠梅。

在城市的触角伸展的边缘,路的一边是将要竣工的十几层高的塔楼,另一边还是种瓜种豆的菜畦。路上有汽车压出的印子,和漏了的汽油,也有驴、马遗下的形状不同、颜色不一的卵粪,热气腾腾的,一堆一伙。

菜叶绿得晃眼,顺着田垅穿过去,不远是条不大的河。夹河是杂生的杨柳,树身略向河倾着,满头的枝条树叶披散下来,让人看不见树干,只觉一团绿,一团绿,沿着河的两岸线过去,终于在视野的尽头交在一点,把河掐断了。

现在,太阳叹了口气,被楼群吞下去,月亮吐出来,盘在天上,夹河的树只有深浅的不同,欢叫着,舞蹈着,迎引你去尽头,去鬼的殿堂。

“瞧,这就是那棵象她的树。”

树很壮,已经没有一点象那个她了(如果她还在某个地方,是不是也和这棵树一样呢?),伸出的臂杈仿佛要合拢过来的利爪。月亮面无表情,仿佛度过了一切痛厄,现在能洞察一切,要把它看到的一切告诉小职员的科长,小学生的老师,我的姥姥。一个阴谋家。我们,不怕。

孟寻的身子一侧,瞬间仿佛有个向我靠来的趋势,但马上扳了过去,离我三步、远着。

“四年前,我在它身子上和我胸口齐高的地方刻了两个字,瞧,现在,比我的头都高出半个身子了。我还是这付样子。”

她抬头,依晰能辩出来,“无悔”。当时可能刻得很躁厉,由于各笔划快慢不一,如今看去形变得厉害,一点古怪,一点可笑。

“今天,我很高兴,真的。难得,你能自愿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难得。是不是我总在逼你?是不是……我这个人很贱?你还是那副样子,你总是那副样子。我很傻,是不是?总想要一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儿的话。而且,而且我在改。”孔乙己的长衫套上了,一辈子也难甩掉。而且,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说不清楚,我怕。”

“所以,今天,我很高兴,真的。”

“喜欢树吗?”树比大老虎高明不了许多。——你喜欢大老虎吗?”

“小时候喜欢,枣树。奶奶家有棵树,棒极了。奶奶因为它,死活不肯搬家。小时候,很淘气,我讨厌裙子,还有扎小辫的彩色塑料球,我老缠着男孩子们带我去玩。后来,我比他们爬得还高,扔石头还准。什么都吃,生茄子,地瓜,知了,蚂蚱,什么都偷,桃子,杏,玻璃管,被抓着了就‘大爷大叔’地叫,找个空就跑。有年枣子熟了,你知道,最甜的枣子在最高的枝上,那儿的阳光冲。竿子不长,奶奶又不让折了枝子。我石子不是扔的特准吗?我摘了堆石子,枣子打下来的时候,我猛向那儿跑,先下来的是石子不是枣子。头破了个大洞,缝了好几针,开学的时候纱布还没卸,头发煎得短短的,可神气了。”

“我的历史可没有你这么辉煌。小时候我很笨,出奇的笨,三岁还不会说话。爱吃零食,话梅呀,蜜枣呀,人都说象个女孩子。可妈妈喜欢,姥姥护着。不合群,总爱一个人玩,总爱看别人玩。还呆得稀奇。夏天在姥姥怀里乘凉,总觉得屋角的星星很低。心想,这要够下来当灯使,不就不怕停电了吗。就拿了钓蛤蟆的竿子,踩在桌子上,不行,再加把凳子,还不行。一着急,伸长了胳膊一扑,嘣掉了一颗门牙。这不,就成现在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