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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个难题。

百五(二百五太俗,我们就拽上山本五十六——二百五十六,有时简称之百五)说看见黄根打乒乓球了,根2死活不信,赌注越加越高——三瓶酸奶。我当然站在根2的一边。这是个信念问题。最简洁准确的解决方法自然是直接问问本人,但谁去,就成了大大的难题。

按理说,黄根不应该让你恐怖。白白胖胖的。“腹有诗书气自华”,黄根行走坐卧有书生的温文,因为胖,又没有书生的寒酸。再加上除了如厕不下楼,除了吃饭不开口,一般现在女孩子身上绝少有的矜持,透出种独特的派头,仿佛王麻子菜刀,张小泉剪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不只一次,听人讲,黄根儿耐看。窗台评论派的专家们,一帮说黄根深中隐厚。一帮讲黄根秀而不媚,肥而不腻。成绩册上常见血(不及格用红笔写分),研读西方当代小说有日的同志,更加直截了当,夸黄根肉感。

可还是怕。黄根仿佛下凡的原始天尊,压孙猴子的大山,来镇我们这般牛鬼蛇神,让我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在玩的时候罩在你头上,让你断断玩不痛快,有种负罪感。所以,不久前班上成立了拜黄教,仿波斯的拜火教,尊黄根为教主,规定和拜火教一样,教主必须是处女。教规是每星期四下午每人必须含一块棒棒糖。据初中和她同班的人讲,她天生这样,老同学见了她,一拍她肩膀,满脸是笑,心情很好。她扭过头问:“你干什么?”吓得人家逃之夭夭,再遇见,仿佛她是正修着的下水管道,有公安局制的牌子:“施工,绕行。”

我个人对黄根除了一些观念上的冲突,并没有什么成见。唯一奇怪一点的感觉就是她生气的时候,我能闻见炖排骨的味道。不过,她极少生气,我只见过一次。李老先生上化学课提问,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了,指着她说:“那个胖姑娘。”

于是,这个伟大光荣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

“黄根,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干什么?”

“问你个问题,可以不可以。”

“问吧。”

“最近,一个星期之内吧,你有没有打过乒乓球?”

“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就说吧。”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我们想澄清一下,一个,一个同学的视力问题。”

“……没有。”

三瓶酸奶!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信念。就象我过去的同桌坚信他妈妈是处女,说他有一个比他小三个月的亲弟弟。

一场雨,两场雨。一日风,两日风。花坠叶拱。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盛春天气。桃树满身缀上了钱大的青果,有的,尖上还残着一两片褪了色泽的花瓣。细细看,柿树长圆的叶子中间,也藏了指甲盖大的小柿子,颜色和叶子无二。在学校住了两年,我多少也谙些掌故,知道这柿子是不能指望吃上的。“吃柿子”是学生中的俚语,意思与南方“吃豆腐”相类,大概一个取形似,一个取色同吧。对于喻义,无缘无胆无时间一试。对于本义,心火正盛的小兄弟们还是何乐而不为之的。其心里如同没有写信倾诉的对象,就偷偷向日记本发泄,一样理由充足,对身心都有好处。所以,这两年来,我一直不清楚熟柿子是什么味道。最惬意的一个,就得算百五被窝里沤熟的那个了。大家相约,十年后,不管是成是败,是国王是乞丐,在九月的第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再来此一聚。不知道是不是还用椅子竿子手电。不知道是不是还怕摔怕鬼怕人来。不知道是不是还象找《智力世界》上十个隐藏者一样,在夜色里辨认树上的柿子,不知道吃着青青的柿子,想起青涩的年龄,种种堪笑的荒唐,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今天是绿,明天是绿,大自然不再给凡眼以惊奇。倦怠,或多或少,爬上每个人的心头。也许是人习惯于注意与众不同的事物吧,在学校里总能找到两种对立的极端。一帮人闻犬生气,见月伤心,总想寻把镐头去葬花。一帮人走路背书,睡觉梦题,可能什么是花,却不大清楚,大概是种治鼻炎的新药。一帮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肃然仿佛将得正果的和尚修女。一帮人,上学人陪,下课人等,象古代专职敬神,余暇以身敬客的祭司一样快活。想是只有在高中,才开始对社会的复杂有点认识,学学怎样不以己度人。

这期间,学校发生了件大事。

效法厂长责任制,实行校长责任制,叶胡走马上任。聘任原各主任、教学组长为新主任、教学组长聘任所有原有教师,为新任教师。只出了一点意外,打扫厕所的老大爷因为薪水太低,辞职了。所以学生得到的第一点好处,就是各班轮流打扫厕所,我们班是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