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韩国烧酒,乳房自查(第3/5页)

我和柳青开始安静喝酒,我马上发现了两件事儿。第一,我喝不过柳青。柳青的体质非常适合喝酒,肾好。两杯之后,脸红,血流均匀加速,但是二十杯之后,还是同样的红色,没有红成关公或者屁股或者丝绸被面,红色里,女人香流转。十杯之后,柳青就去洗手间。肾是走酒的最主要通道,比出汗和放屁管用太多。第二,我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朝鲜人总打败仗了。我们的韩国老年同学车前子曾用准确的汉语指出,朝鲜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或者更精确地说就是被打的历史。我看被打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烧酒度数不高。我高度怀疑,古时候作战前,如果条件允许,一定弄些罂粟之类的生物碱给士兵们服用,再差,也要争取喝个半醉,总之要达到的效果是士兵打仗时不觉得危险,在欣快中血肉飞溅,真诚地以为胳膊或者脑袋掉了第二天就能象竹笋一样再长出来。

柳青告诫我别太小看这烧酒,有后劲。八瓶之后,我们结帐,我争着买单,柳青说:“留着自己多吃些食堂的酱牛肉,长些胸大肌,为人类攻克癌症添砖加瓦吧。” 我看了眼账单,够我和辛荑吃五十顿四川小吃店的,就没坚持。

我和柳青说过,我小时候穷,我老妈见我看书废寝忘食,为了节省粮食,也不阻止。上了大学,才发现,男的也需要有胸,就去报名健身。健身教练说,穷文富武,要有胸,三分练,七分吃,光练俯卧撑和杠铃推举都没用,要喝生鸡蛋、吃酱牛肉。当时我一个月伙食费五十块,学三食堂一份酱牛肉一块五,四片儿,一片儿厚的,三片薄的,所以到现在,我能一口气做三十个标准的俯卧撑,但是还是平胸。

下楼的时候,觉出来这个烧酒的后劲儿,眼睛看得真真的,伸腿出去,或高或低,就是踩不准楼梯。柳青搀扶着我,精致的发髻蹭着我的下颌骨,蹭乱的头发绺滑下来,末梢在我的肩膀上,她小声说:“别回去了,喝成这样,要是在楼道里遇见小红,忍不住真情告白,就不是今天喝酒的目的了。”我说:“好。反正我《命令与征服》也打不过大鸡,我不回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柳青的房间,感觉像个帐篷,一个全部围绕柳青生活需要而搭建的帐篷。

两个房间,一个大厅。一个房间是卧室,放了一个巨大的床垫,但是没有床框,床垫周围铺满藤草编的垫子,躺在床垫上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散放着花花绿绿的书籍、杂志和碟片,墙上挂满歌星照片,多数是我不认识的老外。另一个房间是书房,反而没有什么书,一个小书架空空的,一把大按摩椅,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荧幕黑着。大厅里巨大的电视机直接摆在地上,音响在电视机旁,仿佛很沉的样子,另一边是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缩小了的向日葵花,还没结瓜子。电视对面没有沙发,三堆随形的皮子,皮子里面是填充物,人倒在上面,这堆皮子就自动形成人形。柳青说,别倒在上面,否则你自己爬不起来的,我也没力气拉你起来了。

柳青把我的眼镜摘了,把我的人体放到卧室的床垫上,说,我先去洗一下,你先缓缓。烧酒让我眼睛一直半闭着,力道绵延不绝,我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理解,国土被夹在贪婪的中国人、俄国人、日本人之间,为什么韩国能够存在这么久。我隐约看到柳青卧室里,到处悬挂的深蓝色和绛紫色垂幔,我的鼻子和耳朵变得比平常大两倍,嗅觉和听觉比视觉敏感多了。

我闻见我呼吸里烧酒的味道,床上沉积的淡淡的女人的味道,房间里飘散开的香水味道,窗缝里渗进来的北京初夏的味道,洗手间里飘出来的水的味道,浴液的味道。这一切和我的宿舍是如此不同。人除却视觉的记忆都是非常模糊的,我只是依稀记得,我躺在宿舍里,闻见淡淡的脚丫子味,辛荑和厚朴的脚丫子间或有些细微的差别,没洗或者没洗干净的饭盆味,楼道里传来的鼠食味和玻璃皿密封不严漏出来的福尔马林味,窗户里飘进来的东单街上小饭馆倾倒一天积攒的泔水的味道。我听见柳青在洗手间里,水打在浴缸上的声音,水打在柳青皮肤上的声音,水顺着柳青的身体滑下去的声音。柳青身上裹了浴巾出来,头发上也裹了一条毛巾,她问,还喝吗?厨房里还有好几瓶挺好的红酒,有一瓶开了的,喝了一半。我摇头。柳青按一下遥控器,客厅里的音响启动,我感觉一个大老黑肥腰一转就到了卧室,到了我面前,开口唱“What a wonderful world”,光线暗淡,老黑的牙真白啊。他的脚在地板上轻轻来回滑动,他吐出的气打在我脸上,他唱,天蓝,草绿,朋友们之间相互致意,“What a wonderful world”。真是好器材,好声音,比起这个“啼时惊妾梦”,我的随身听就简陋得仿佛“一根鸡巴往里戳”。柳青继续在镜子面前用各种溶液处理她的脸,洗手间的门没关,我看见她没被浴巾包裹的小腿,胫骨笔直,腓肠肌曲线凌厉,脚趾甲上描画粉底白色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