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禾禾和烟峰很快地结婚了。
  他们的婚事在鸡窝洼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也就平静下来,婚礼举行得并不热闹,好多人因为过去的态度,都没脸面再来说恭喜话。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回回和麦绒却来了,他们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送来了好多菜蔬,三吊熏肉,还有一坛子甘榨酒。
  回回和麦绒虽然恼恨着禾禾和烟峰,但婚后他们的生活过得十分称心,人心总是肉长的,免不了在饭桌上,在炕头上要说起那做了寡妇的烟峰和鳏夫禾禾。尤其那个烟峰遭到人打的晚上,回回凭着气恼说出一席话受到烟峰责骂后,两口子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应该了。麦绒更是心上过不去,以自己作寡妇时的苦楚来将心比心,总好像欠了烟峰什么似的。送东西的晚上,他们担心禾禾和烟峰会拒绝了他们,结果烟峰倒收下了礼,又做了酒菜让回回和禾禾在那里吃,自己便拉了麦绒的手坐在灶火边问这问那。麦绒听得出来,她是豁达开朗的人,一切都不是故意做出热情来应酬的,但最后竞问到她有了身子没有,使她好一阵脸红耳烧,心里想:亏她就能想到这一点。
  “你快给他生个儿子下来,我没本事。等你再得了,就把牛牛放在我这里来,我不会亏待他的呢。”
  麦绒当时没有言语,回来后对回回说起,回回也闷了好久,说把牛牛放到那边,他倒有些舍不得,就叮咛:烟峰不会生养,她是要打孩子的主意,这事上万万不要松口。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禾禾家三朋四友摆了两桌酒席,派人来叫回回和麦绒。麦绒却作难了,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别人说句什么,脸上倒上不来呢。回回说:
  “走就走吧,咱现在日月过得顺了,大脸大面地去,外人只能说咱的器量大。若不去,倒显得咱窝窝拙拙,日子过得不如他了呢。”
  果然,回回两口参加了禾禾的婚礼,在鸡窝洼里落了个好名声。人们私下认为,这两家人活该要那么一场动乱,各人才找着了各人的合适。再将两家比较起来,当然又都说着回回这一家人缘好,会持家,很快就要成为鸡窝洼甚至白塔镇的第一第二滋润户了。禾禾两口呢,只能是禾禾找烟峰,只能是烟峰配禾禾。一对不安分的人,生就的农民命,却不想当农民,到头来说不定日月过得多凄惶呢。
  回回清楚人们对他的看法,把日子过好的心越发盛起来。婚后他和麦绒的家产合在一起,可以说是鸡窝洼里家具最齐全的。他暂时封闭了自己这边的老屋,把麦绒那边的房子重新翻修了一下,特意叫工匠在屋脊上做出好多砖雕泥塑,又将两个圆镜嵌在上边,一早一晚,朝阳和夕阳可以使两面镜子大放光明。墙壁里外也用三合泥搪了一遍,当屋放下两个各一丈五尺的核桃木大板柜,柜盖上是一排十三个大小不等却擦得油光闪亮的瓦
  盆、瓦罐,分别装满了糁子、麦仁、小米、豆子、头层面、二层面、豆面、荞面。窗子因为太旧,是他将老屋的套格窗移来,重新安上的。那屋檐下,几乎是回回和麦绒精心布置的重要地方。明檐柱子上架了簸子,一层是晾晒的柿饼、柿皮,一层是各类干菜,白萝卜片的,红萝卜丝的。那檐头横拴的铁丝上,分别吊挂着四个包谷爪儿,全是牛抵角一样的棒子。那两个窗旁,一边是三吊五尺长的辣椒,一边是三吊旱烟叶。结婚的时候,中堂上,大门上贴着的对联,保护得依然完整,稍有边角翘起,就用浆糊贴好。回回是识得几个字的,对联也是他写的,那毛笔字十分难看,他却要常常从地里回来,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一边悠悠抽烟,一边斜眼看那字。孩子跑过来,不停地要从台阶上爬上去,又溜下来。麦绒在厨房做饭,看见了,就要嚷一声:“你看你娃!”回回听了,就将孩子抱了,放在怀里,孩子却不安分,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脚踩得他的肚皮疼,他就又要对
  麦绒说:“你看你娃!”各人声调是那么满足,得意,和一种对新人的撒娇式的怒嗔。晚饭熟了,他们并不端进屋去吃,偏总要在门前放了,即便是一碗糊汤,也要盐碟也拿出来,辣碟也拿出来,你一口他一口给孩子喂饭。孩子将饭常常弄撒在地,回回就少不了拉长声喊着:
  “哟——哟哟——哟——!”
  这是喊狗来舔食的声音。
  这声音使鸡窝洼全能听见,人们就知道回回一家又在吃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常常到他家去,要么借一下犁耙,要么借一下筛箩。主人会站起来,用筷子敲着碗沿让饭,让得好不热情。然后领着走进厨房后新搭盖的那间杂物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