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你别喊了,半后晌烟峰和禾禾穿得新新的到镇上去了!”
  “新新”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回回一听,知道这是外人看自己的笑话了。当下心里好不恼火,进得屋里,柴也懒得抱,火也懒得烧,一口气吃了十多锅子烟,肚子倒不饥了,却头昏脑胀,浑身没一丝力气。猪又在圈里饿得吭吭直嚎,他烦得出去见狗打狗,见鸡踢鸡,在圈里将那蠢物连砸了四个胡基疙瘩,每一个疙瘩都在猪的脑门上开了花,吓得猪躲在圈角像刀杀一样叫。回回出了气,转身进屋睡了,浑身还像打摆子一样筛糠。
  烟峰回来,连喊了几声,没有回答。家里又冰锅冷灶,由不得嘟嚷:从地里回来了,也不说生火做饭,要是没了我,你就不吃不喝了?!回回还是不吱声,烟峰见没接应,反倒更加闷火。她是火性子脾气,有了气,就要有人接火,叮哩吧哨一阵风雨,气消了,事也完了。偏这回回是个粘蔫性子,一有气就怀在心里。她当下过来一揭被子,昏暗里见回回大睁着两眼,就说:
  “我以为你是死了呢!”
  “你上哪儿去了?”
  “镇上。”
  “镇上有什么勾你魂了?你三天两头往那里跑,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啦?”
  “你这是怎么啦,我连个镇都不能上了吗?一顿饭没有给你做停当,你就凶成这样!”
  “我一辈子不吃饭也行!”
  烟峰说:
  “我知道!你气在哪根曲曲肠子里你就出,不要这么折磨人!’’
  回回掀了被子坐起来,狠狠地说:
  “你知道就好!你不怕外人笑话,我还丢不起人哩!”
  “外人说啥了?”烟峰跳起来,“放他娘的猪狗屁了,我有什么错让他们指责,我就是不生娃嘛,不生娃的人世上一层哩!”
  接着,烟峰就说了她去镇上的营生,是行得端,走得正。又说了回回正事上不操心,邪事上倒有了心眼,即使信不过禾禾兄弟,难道连自己七年的媳妇也信不过了?
  烟峰将话挑明,说得有情有理,回回反倒没什么可说了。烟峰见回回没了词儿,她偏又说个不停,回回就说:
  “你叫喊那么大的声干啥呀?”
  “我要喊,我就喊了,我有啥怕人的!”
  禾禾听见堂屋里有了吵闹,立在窗外听了一阵,听不明白。又觉得纳闷,推门进来,两个人都没了声,他问是怎么啦,烟峰就伏在炕上的被子上呜呜地哭了,回回蹲在炕上,只是抽烟。
  往日里,回回夫妻一吵,他禾禾一出现,两口子就争着向他诉说对方的不是,然后他两头说情,末了,一场风波就无声无息。这一次却是这样,禾禾猛然觉察出点什么了,尴尬人说了几句尴尬话,就回到西厦屋里睡了。
  从那以后,回回和烟峰还是那样待他亲热。但越是亲热,禾禾越觉得有些生分。尤其回回,似乎一天比一天将他看得是客人而不是自家人了。他疑惑,也害怕起来,问过几次烟峰,烟
  峰只拍着手说:
  “你也是个小心眼!”
  “你也是个小心眼!”这话里有话啊!禾禾就检点起自己了。“唉,”他不止一次地想,“我要是有对不起回回的事,那我还算是人吗?”
  再从外边回来,他说总要和回回坐在一起抽抽烟,聊聊奇闻轶事。一说到奇闻轶事,烟峰就要凑过来听,又不停地插嘴接言,禾禾偏并不随她话走,还是接着回回的话题说。到了晚上,烟峰催他做豆腐,或者干些别的,要来帮他,他总是说困,夜里不干了。但一等他们两口关门睡了,他就又生火烧水忙活起来。再是烟峰要到镇上去,他总是寻事说没个空。烟峰骂过他几次,他只是笑笑,支支吾吾就掩过去了。
  禾禾的愁闷越来越折磨自己。他差不多在一个腊月里,每天一早出门,夜里才回来。干的事情又没有一个专注的:今日做做豆腐,明日又包鸡皮药丸去打猎。
  这天夜里,他关了门,又包了半篮子药丸挂在柱子上,自己就在火塘里熬起鸡汤来。回回家的猫钻进来,在墙角、木梁上追逮老鼠,往下一跳,将装药丸的篮子撞翻下来,一声巨响,禾禾什么也不知道了。
  回回和烟峰刚刚睡熟,响声把他们震醒,赶忙起来,推开西厦子门,屋里烟雾腾腾,刺鼻的硝磺药味,几乎要把他们喷倒。那只猫已经分尸数块,禾禾倒在地上。
  回回急忙将他抱出来,发现他脸上肩上几处红伤,血流不止,而右手的第四个指头已经炸断了。叫醒过来,烟峰哭得像泪人一样。回回叫喊着快烧些头发灰止血,烟峰竟将自己的头发一剪子铰下一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