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5页)


蔡老黑是端直往镇政府大院去的。吴镇长不爱看戏,爱打猎,他有一杆擦得精亮的双筒猎枪,没事就和派出所的老朱去南北二山里打黄羊,打野鸡。朱所长自小是个对眼,视力不好,枪法不及吴镇长,但捉狸却是高手。这日天擦黑,把王文龙苏红和县剧团团长叫来,指示演出只能演好,无论戏场上出现什么情况,一是不得出乱子,注意安全,二是不能半途而废,即使台下没人,也得坚持演完。之后,两人就去稷甲岭根捉果子狸。果子狸是喜欢吃柿子的,柿子成熟的时候,只要守住一棵树,用手电往树上照,它就伏在树杈上不动了,一枪一个往下打,但现在柿子未熟,果子狸就钻在山坡的土洞里。在土洞口看看土色,朱所长能知道洞里有没有果子狸,是公的还是母的,是一个还是一窝。两人寻着了一个洞,朱所长坚持说有狸,吴镇长捡了柴火在洞口点了熏,然后拿一个麻袋随时准备套装跑出来的狸。但熏了半会儿,没狸出来,吴镇长说:“今日马失前蹄了!”朱所长说:“不会的,一定是烟大熏死在里边了。”用锨掘洞,果然里边熏死了三只小狸。两人回来,杀狸熬肉,要去买酒来吃喝,蔡老黑来了。吴镇长说:“狗日的老黑牙口齐,肉熟了你来了!”蔡老黑说:“正好,今日酒我包了,让我有个巴结领导的机会呣!”跑出来去商店买了两瓶酒。三人喝着,很快一瓶半下肚,吴镇长说:“今日对台戏,你不在那边坐阵,一定有事来求我了!”蔡老黑说:“镇长了解我蔡老黑!镇长,蔡老黑不是爱拉扯的人,平日不来打扰你,但蔡老黑是粗人,直人,我是来问问,我蔡老黑还算不算政府树起来的农民企业家?即使不算了,还是不是高老庄的农民?”吴镇长说:“蔡老黑是老先进呀,我没到高老庄时你就是先进呀,咱们的老县长凭什么资本一举将贫困县帽子摘掉,就是他在高老庄蹲点,修桥修渠修地建立林场,又把高老庄的经验推广了全县!咱现在的县长要把扔掉的贫困帽子再次捡起来戴在头上,听起来不好听,但更务实!当然了,不管是老县长还是新县长,都是共产党的县长,树起的先进典型依然是先进典型么!还有啥事你说!”蔡老黑说:“有你这话就好!那么,我为高老庄人民修白塔,请你去你不去,你却坐在苏红他们的会上讲话哩,我请了皮影戏班来活跃群众文化生活,你不理,你却接见县剧团的学员娃娃哩,我干啥,他王文龙苏红就对着干啥,他们背后有你做靠山,狐假虎威,这还有我的活路没有?咱政府是支持群众都富起来哩,总不能谁有钱屁股就坐在谁的凳子上,爱富人不爱穷人?!”吴镇长说:“蔡老黑,你是真的对我有意见了?你是被树立的镇一级企业家,王文龙苏红是被树立的县一级企业家,人家支持教育,我能不去?县上来了领导,我能不陪?唱对台戏那是你们的事,更是剧团戏班的事,现在是市场经济了,竞争嘛!是不是今晚你那一台被压住了?”蔡老黑说:“我来把话给领导说清,他王文龙苏红给大家办事哩,我修塔也不是给我家修祠堂,演戏也不是我娃过满月招待村人的,他王文龙苏红花了钱,我也是花了一堆钱的,他们花钱是九牛拔一毛,我花钱却是杀鸡取蛋的,那信用社的贷款我就不还了,我办了集体福利了,办了社会慈善了!”吴镇长说:“这怎么能扯到贷款的事?那是你和贺主任的事,本镇长没权管这些!蔡老黑同志,你也是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么,咱说话办事,豌豆一行,茄子一行,不能混着来嘛!”蔡老黑说:“那我那么多钱就白花了?”吴镇长说:“你既然为大家办福利,搞社会慈善,那你还想要什么?我这辛辛苦苦弄的果子狸肉你不是也白吃啦?”蔡老黑说:“不管怎样,我把话给你说了。”朱所长一直坐着没言传,这阵说:“老黑,只要你喝酒,什么事都好说,你贷了多少款?”蔡老黑说:“三十万。”朱所长说:“一万元一杯酒,不说给你免了,有吴镇长的话,最起码还可以延缓还款的时间么,你来三十杯!”蔡老黑红了眼,端起酒瓶,在杯里倒一杯喝一杯,倒一杯喝一杯,一瓶酒立时完了,朱所长便要去再买酒,吴镇长说:“老黑,你别听朱所长说,他是日弄你喝酒哩!”蔡老黑说:“反正你们是领导,今日喝不死,明日那姓贺的再来害骚我,我到镇政府大门口吊肉帘子呀!”自己突然鼻子呼哧呼哧,眼泪就流出来,说:“我蔡老黑活窝囊了,活背了,喝开水塞牙,放屁也砸脚,我只说别人算计我,领导也算计我么!”吴镇长和朱所长就面面相觑,朱所长说:“老黑你咋啦,你要哭呀?”蔡老黑真的就呜呜哭了,这一哭竟不能止,鼻涕眼泪涎水全流下来。吴镇长说:“他醉了,醉了。”喊门卫把蔡老黑送回家去。门卫背不动蔡老黑,架着胳膊东倒西歪地走,吴镇长和朱所长站在院子里听到戏场上锣鼓叮叮哐,叮叮哐的敲,说:“戏还没散的……蔡老黑没尿相,这点酒就把人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