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7页)


在这个黄昏,高老庄相当多的人看见了飞碟,迷胡叔又疯得厉害了,在蝎子尾村跑来跑去,逢人就讲他在白云湫是曾见过这空中的草帽的,他之所以在那里砍杀了人就是看见了空中的草帽,接着他又讲稷甲岭的崖崩,骂他的侄子顺善。顺善却没有看到飞碟,他套了驴在磨坊里磨麦子,从下午一直磨到天黑,刚刚磨完拉驴在院子里打滚解乏,子路就来请他去蔡老黑家交涉更换厕所墙的事。顺善却说:“这砖是不是文物?”子路说:“谈不上是什么文物,西夏是搞研究能用得上的。”顺善说:“那一定是文物了,我不会与你争的,可这么着去换一堵墙,蔡老黑不能不怀疑的,他即就是不向你们开高价,他也会用别的砖先换了那墙,给你们一堆垃圾哩!我倒有个办法奏效。”子路说:“什么办法?”顺善说:“我去给派出所所长说说,他出马,说这批砖是文物,要上缴国家的……”子路回来给西夏说了,西夏变了脸,说:“子路你做事咋这么笨呀,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啊?派出所去收缴了,蔡老黑必定怪是我们告发的,再说派出所一出面就一定能给咱们?”西夏让子路直接去蔡家交涉,子路不愿去,只是重去找顺善让他别向派出所提说此事,西夏就去了蔡家。
西夏去蔡家是第二日的上午,她临去时想请石头能画画,希望有个预兆,但没有敢说出口,心里着实对石头的画产生了恐惧。头天下午在野外的快活,下身略略发肿,行走不舒适,待去了蔡家,已是一身的虚汗。蔡老黑并不在,那个肥胖而撅牙突嘴的婆娘接待了她,温了醪糟,围了炕桌两人喝。婆娘死眼儿盯着西夏看,就看见了西夏鼻左侧三颗白而浅的麻子,还有头发里一根白发,又皱着鼻子闻,说:“果真香哩!”西夏说:“什么香?”婆娘说:“都说你和香妃一样,身上有香的,我还不信……”西夏咯咯咯地笑起来,婆娘也笑了,说:“我这脸上没有麻子吧?”西夏说:“没。”婆娘又问:“头上没有白发吧?”西夏说:“没。”婆娘说:“人家的婆娘自家的娃……”西夏听不懂,问:“你说什么?”那婆娘却不说了,劝西夏喝醪糟,而她一连喝了两碗,然后长声吁气,好像气一直在肚里憋着。西夏说:“你有病了?”婆娘说:“你是听到我长出气吗?我这是习惯了,老黑为这,骂我贱命人才无故长吁短叹的。”西夏说:“你家日子过得这么顺,有什么长吁短叹的?”婆娘说:“你也觉得我这日子好吗?”眼泪却刷刷刷流下来。说蔡老黑怎么对她不好,回家来像个哑巴似的,一天和她说不上一两句,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图得安宁,也少他害骚,可自打葡萄园不景气以来,他回家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屋里的鸡狗都怕他哩!一直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做作业的女儿说:“娘,娘!”婆娘说:“做你的功课!我就要说哩,你西夏姨是城里人,她又不会把是非翻到村里去的!”就撩起衣服,拍着小腹说:“你瞧瞧,我这小肚子算高吗,这有多高?四十多岁的人了谁小肚子不出来,可他嫌我这不好,那不好,你让我饿死去,不吃不喝小肚子就平了?!你长得这么稀的,脸上还不就有些白麻子吗?人常说,美人都有一丑,何况在农村,你不胖,没有个好身体,你怎么干活呀!”院子里的女儿摔了作业本,赌气出了大门。西夏说:“他要嫌小肚子胖,让他去县上买一个收腹短裤么,那东西穿上还顶事哩。”婆娘说:“他是给我买了,我穿上差点没要了命,先是头晕心慌,吃什么药也不济事,我只说我要死了,要死了我还穿那收腹短裤干啥呀,那一夜我就把短裤脱了,可从这一夜起,我的病慢慢就好了!”西夏想笑,又不能笑。婆娘说:“我现在盼我死哩,死了给蔡老黑腾路哩。牛川沟的白塔倒了,患癌症的一层一层,咋就轮不到我吗?”西夏说:“听说要重修白塔呀么。”婆娘说:“先前村人集资过,可没集下多少,你愿出他又不愿出的一有人让我家出钱修,酒厂生意不好,葡萄园的葡萄沤成粪了,老黑说修肏哩,都死了的好!这话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就不跟老黑跑了,都去了地板厂,指望着王文龙苏红有一日出来拿钱修哩。王文龙苏红能给你出这笔钱镇街上路成了什么了,厂里的车出出进进,他们还不肯修的,能去修白塔?人是势利虫呀,我们家才办葡萄园的时候,信用社是跑来让我们贷款的,如今地板厂红火了,人家贷了一笔又贷一笔,那贺主任倒一天到黑来催我们还款。”西夏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也哭穷哩!”婆娘说:“哄别人也不哄你,说出来丢人,后院厕所墙下雨塌了,我让他买些砖垒一垒,他连动都不动,上厕所实在遮不住人了,他从牛川沟担回来些埋死人的砖才砌了那么一堵短墙。”西夏赶忙说:“我才要对你说呀,我想换了那堵的,不知你们肯不肯?”婆娘说:“你要那砖干啥的?”西夏说:“那是古墓里的砖,我想研究研究哩,我可以给你换一堵好砖墙的。”婆娘说:“哎哟,这不是寒碜我吗?你能要最好,我还嫌那砖晦气哩,明日我让人给你家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