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3/4页)


  狗尿苔是从六升家出来就往杏开家去的,他要看看到底是谁雇了响器,但在山门前发现他的猜测全都错了,而是霸槽领了那么多人回到了古炉村,第一个念头就是霸槽回来报仇呀!他想去杏开家告知磨子,让磨子不要出来,却见明堂从泉里担了一担水,他便让明堂去给磨子传话,自己却替明堂担了水摇摇晃晃过来。他估摸那些来人肯定都口渴,而他担了水去霸槽必然就注意了他,也不至于他要主动去见他霸槽的。
  霸槽指挥着开石去拿凳子,又指挥着迷糊把一个大喇叭往树身上绑,迷糊说不用绑在树上,他能扛,而且他比树活泛,扛上喇叭能走动。他就抱着大喇叭,大喇叭有线绳子连着一个机器,他走动的时候几次被线绳子绊倒。狗尿苔担着水从旁边过,立即就有人跑过来要喝水,先是脑袋趴在桶沿上,可桶沿上趴不下几个脑袋,便有人用手在桶里掬。狗尿苔说:莫急莫急!从树上摘叶子,摘一个叶子叠成个小勺儿给一个人,再摘一个叶子叠成小勺儿给另一个人。他说:甜吧?古炉村的泉水又凉又甜的!霸槽果然就和那个低个子人过来,霸槽还拍了狗尿苔的头,说:狗尿苔是造反派!狗尿苔说:我没炒饭给他们吃,我给担水。霸槽哈哈笑起来,说:是造反,不是炒饭,狗尿苔!狗尿苔还是听不懂,说:这次回来不走吧?霸槽说:这次没人敢赶了。狗尿苔害怕霸槽说出上次是他通报要赶他的消息,而让村里人知道了,忙岔话:你喝水!霸槽说:这怕啥呀,让支书磨子他们来赶么,怕他们如今没这个胆儿了!朱大柜呢,朱大柜没来?狗尿苔看看人群,说:没见支书人。霸槽说:你去把他叫来,就说张德章游斗到古炉村了,他能不见见老上级?!狗尿苔不想去,霸槽把头上的军帽摘下来,扣在了狗尿苔头上。狗尿苔说:给我啦?霸槽说:帽子去就代表我去了!狗尿苔又说:给我啦?霸槽说:给你戴一晌午!
  能戴一晌午也行,狗尿苔就去叫支书。他在半路上重新把军帽戴好,军帽是太大了,他跑着跑着帽檐就转到了脑后,但他非常非常地兴奋,路上没有镜子,连一潭水也没有,无法看见自己戴了军帽的样子。他家的燕子去莲莱池那儿吃小虫子,吃饱了回来在土根家院墙头上歇息,他看见了说:看我是谁?看我是谁?燕子猛地没认出他,歪了头在肚子上擦嘴。他说:戴了军帽你就认不得啦?!燕子立即欢叫着在他头上飞,他就和燕子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往支书家去。
  在支书家,支书在水盆里拧着毛巾擦身子,问狗尿苔抬长案桌时没在路上碰吧,摆灵堂的桌子还不够?狗尿苔说长案桌子没有碰,摆灵堂的桌子可能是够了,他来是霸槽让来的,来传个话。支书说:你又黏上霸槽了?狗尿苔说:不是我黏上他,是他要黏我。支书说:哦,是不是?狗尿苔说:是呀是呀。支书说:是你个头!狗尿苔不吭声了。支书把毛巾扔到了柜盖上,说:传啥话?他有啥话让你传?狗尿苔就把霸槽的话说了一遍。狗尿苔说话的时候,他并没看支书的脸,因为他一低头,盆子的水里有了他戴着军帽的影儿。从来不戴帽子的光头,戴了帽子,而且戴的是军帽,狗尿苔就睁大了眼睛,或者故意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或者噘嘴皱着鼻子,他觉得水中的他并不那么难看呀!支书的老婆进来端水盆,听了狗尿苔的话,看见支书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脸像土布袋摔过一样颜色灰暗,她就急了,把狗尿苔从水盆前拉过来,问霸槽为啥就回来了,回来带了多少人,回来要于啥,那张书记是如何被戴着纸糊的帽子和挂着牌子,现在山门前要开着什么会?问的是那样仔细,简直有些哕嗦,而且问过了一遍还要问一遍。狗尿苔说:你给我寻个针。支书的老婆说:要针干啥?狗尿苔说:这帽子太大,我折一下用针别住。狗尿苔希望支书和支书的老婆能注意到他的军帽,但他们没有说帽子,一句说帽子的话都没有。
  支书老婆进了卧屋寻针,狗尿苔跟进去,她到处却寻不到针,翻了翻针线笸篮,却说:你让我寻啥呀?狗尿苔说:寻一个针。她说:噢,噢,那针呢,针呢?狗尿苔看见了就在墙上的那个年画上别着一个针,他取了把帽檐打个折别上了。出了卧屋门,支书竞立在中堂的毛主席像前喃喃地说:毛主席,毛主席,我给你当了十几年的支书了,我现在咋不知道咋当呀,怎么张书记都游斗了?这是咋回事呀毛主席,毛主席……。狗尿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支书的老婆也从卧屋出来,说:他大,你不要去,张书记都被批斗呢,你还敢去?狗尿苔你去给人家回个话,就说你爷不在家。支书说:我去,是啥场合我得去看看。支书老婆说:那把你也批斗上了咋办呀?支书说:要批斗我也得看看批斗我啥么?支书的老婆就呜呜哭,骂起了霸槽:霸槽霸槽,你是啥货呀,古炉村咋出了个你这个货么?!支书有些上火,说:不要骂,也不要哭!不管我咋了,你不要去会场,也不要在人面前抹眼水子!他和狗尿苔出来,顺手把院门上了锁,还是披着褂子,步子走得狗尿苔撵不上。